沈晤直直地盯着我,眼中带着一丝诧异,一丝不安:“你说什么?”
我望了他一眼,神色沉重:“也许,我们都想错了。”
时已盛春,后园里柳发新芽,横翠飞红,映在塘中初荷轻展,融融春秀呈现在眼前。
沈晤此时正站在后园中的一处浅塘池边,阳光自头顶温和地洒落,罩在我们周身一层薄薄的暖意。
他掩不住满眼的惊诧,仍不愿相信地摇头道:“这不可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毕竟他曾是爹的结拜兄弟。此事乍看之下并无蹊跷,可若是看得再深些,再广些,就会发现所有疑处的契合点归根结底都牵扯到了一个人身上。”我顿了顿,接着说道,“为什么东厂会对我们如此了解?为什么对决那日他偏偏出现在两人均使出致命一击之时?邪风曾无意说过那日方山已被东厂层层包围,连只鸟也飞不上去,更何况是一个人?他又怎能在不惊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上得山顶?”说到这里,我神色忽然一凛,沉声道,“答案只有一个―――他的出现其实是东厂早就安排好的,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是和东厂是一道的!”
沈晤的眼神随着我的话一点一点地变沉,变冷,他幽深的黑瞳微微闪了闪,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望着他脸上的情绪起伏,心下也是一片愁云笼罩,弥漫了几许悲哀:“沈晤,你仔细想想,饮风阁并未对外宣称我的身份,在临淄,在杭州的唐家,以及今日在金陵的乔家,我始终是隐瞒着身份。而雷却一语道破我是谁,这似乎有些太过不可思议。但是,他却是知道的。我与二师兄和寒汐在抵达临淄的当日就曾在南宫无痕的风生庄遇到了他,那时他就猜出了我是萧君佑之女。如此看来,他出现在那儿也绝非偶然,可能他一直就隐在暗处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再后来,从那日偷听来的付康与邪风的谈话中可见东厂对饮风阁阁内的事情甚至于师伯的名讳都知晓得如此清楚,这一点你不是也曾疑惑不已么。直到这一次,他现身在方山之顶,挡下了四师兄全力的一刀。表面上看,他是来通知我们已身陷东厂设下的埋伏,其实,看仔细了不难看出,他其实是在挽回雷的败局,以免解药被我们得到。”
沈晤听罢脸色已有些微微发白,他沉默了一会,抬起头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洪前……洪远毕竟曾是饮风阁的人,仅凭你我口说之词难以服众。我们必须找出些他与东厂勾结的证据来才行。”他目光幽深,隐隐含着悲愤,语气却渐渐冷凝了起来。
我点点头:“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趁着二师兄他们返回饮风阁,我们追着洪远的行踪去探个究竟。”
沈晤凝重地望着眼前那一塘青碧色的池水,缓慢而坚决地颔首。
剑玄在此之后又赶回了江北之地,因为当日来得匆忙,在楚州尚有些堂中事务要去处理。池笑天与墨非一道返回落霞山,沈晤和我则北上去探查洪远的底细。于是,众人在金陵城的古道上一时分道扬镳,分头策马而去。
正值春分,天色出奇得好,天空蓝得像是被水洗过了一般。微风中夹杂着阵阵花香,一波一波,透人心脾。
已是临近京城的地段了,此时,我和沈晤正坐在山道边的一处茶肆中喝着茶。
一座小小的竹棚下是几张木桌组成的茶摊,茶肆的主人十分热情好客,又善谈,吸引了不少路人在此歇脚。
他一边送着茶,一边神采飞扬口若悬河地讲述着这几日的见闻。
“几位大爷不知道,前日里曾有个头戴斗笠的大爷自此经过,歇了脚在我这茶肆里喝茶。那人手中的剑,长约三尺有余,宽怎么说也有一个巴掌那么宽,可真真骇人。我趁着送茶的空儿悄悄打量那位爷,大概也就四十来岁吧,但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有真本事的人。说来也巧,那天这道上来了一队官爷,个个策马持刀,远远地就见着他们气势汹汹地急驰而来。这沿路上的地摊不知被掀翻了多少,行人也被逼到了一边,眼看着就要奔到我这茶摊。也不知怎的,我就觉得眼前有个影子一闪,您猜怎么着?只见那领头的军爷马前突然就多了个人,长剑猛地这么一挥,那力气,开天辟地似的,那军爷的马就生生被他击翻在地!这头里的马一倒,后头的也跟着停了下来,个个愣得像个铁头青。我那时也是完全被那景象怔住啦,再回过神时那人早就不见了,要不是看见了那人的斗笠,我还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我活到现在还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人哪,竟然能挡下那样飞奔而来的马……”
沈晤手握一杯清茶,神色平淡,静静地侧耳听着那茶肆老板的滔滔不绝。
我放下手中的茶碗,瞟了眼还在那边犹自感叹的茶肆老板,问过身边沈晤:“你怎么看?”
他淡淡一笑,目光深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乍看之下,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话中有话,便侧了首等着他说下去。他的手指抚着茶碗的杯沿,微侧着头,平静地开口:“如此行事倒不像是洪远的风格。”
“是吗?”我挑了挑眉,“我倒是觉得有点做戏的样子。”
他抬眼看我,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哦?怎么说?”
我轻轻笑了笑,却不答他,反问了句:“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略微蹙了下眉,思索了片刻,而后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也许我会袖手旁观。”
我点点头,道:“没错。问题就在这儿。听那人所言,那队策马驰来的官兵大概是边京的守城军,虽说如此阵势有些波及无辜,但可见必是城中出了什么要事需要他们急速返城,相信有点眼力劲的都能看出这一点。江湖中的人从不愿与官府中的人有何瓜葛,决不会轻易招惹是非,我就不信洪远他没看出来。”
“那这戏又是做给谁看的?”沈晤听了我的话,眼神震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望着我,颇为好奇地问。
“路边不围着一大群人么,还怕没人看?眼下你旁边不正站着一个吗?”我撇撇嘴,下巴指了下茶肆老板的方向。
“原来如此,在下当真是受教了。”沈晤一本正经地说着,竟向我投来钦佩的目光。
我微微翻了他一眼,真不懂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眼下如此情形,他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他若无其事地笑笑,深邃的眼中透着一丝戏谑的味道。他自怀中取出一粒碎银放在桌上,随后起身向着拴在路边的马匹走去。
那茶肆老板瞧见那粒碎银,黑黝黝的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也顾不得口中的那位斗笠大侠了,兴奋地连声道谢。
我接过沈晤递过来的缰绳,一个翻身跨上马。一两银子换一个消息,倒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