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哭嚎声在这破碎的民居区中央回荡。
细雨绵绵,薄樱收殓,哀风如怨,怎用萱草将记忆搁浅?
面对王樱的残骸碎面,王萱心中的伤痛早已化作百里哀风,成了怨念。亡妹之痛,何人能解?更何况王樱的死法如此惨绝,一层破皮,一副白骨,血肉碎末同枯萎的草木一起融入污浊的烂泥,去抚育地下无根的生命。
哀风不止,众人围在悲愤的王萱附近,默默守望着这对姐妹最惨痛的相聚。人群中的一人身形消瘦,发色黑白,一双内陷的眼球隐隐有着杀意涌动。
他站在最靠近王萱的位置,却不敢开口安慰她,按捺着心中愤慨,一字一句地紧念着:“五圣院上下,发现可疑之人,斩立决!”
围在其旁边的五圣院学员恭敬道:“是!”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张振坤如此模样。五圣院几乎负责了整个武都的安全和秩序,凡有常人难以解决的作乱者,全交由五圣院处理。对于为害者,院长向来采取绝不放过的政策,但只要他们有心改过的话,副院长却常常从宽处治。方院长刚正不阿,张副院长为人和善,是五圣院众人皆知的。但听张振坤毫不留情的口气就知道他现在已是怒不可遏了。
王萱突然反身朝张振坤跪了下来,眼里泪光涤荡,令人心生怜悯。
“王萱斗胆请副院长一事!”她泣声道。张振坤面色稍改,轻声道:“说吧,我定尽力而为。”王萱抬头,泪光依旧,寒风凛凛,磅礴杀意自她窈窕的身子里爆发:“让我亲手杀了他!”
一旁围观的普通人众只觉身子乍寒,不由打起喷嚏来。这哀声动人,泪光惹怜的美人只是一瞬间便给人一种难以忘怀的恐惧感。死在美人手里似乎不是一件太难过的事情,毕竟那作恶之人实在太过歹毒凶狠。
张振坤重重点头:“若能活捉凶手,一定交由你来惩罚!我现在就去向全院宣布这一事。”
然而张振坤刚欲动身离开,却感到一股可怕的波动朝此处极速靠近。他猛然回头,极目远望,只见天边有着一处黑点似是在移动。当即腾身而起,朝那黑点飞去。普通人看着张振坤飞身而去,连连称奇,赞叹不已。而五圣院众生,除了王萱之外皆是尽速在地上飞奔追随,跟着一探究竟。
那团黑点在张振坤的眼中愈发壮大,其前方的那道细小的人影也渐入眼帘。张振坤不由眼孔陡缩,惊道:“如此强大的杀意!究竟是何高人追杀至此!?”
然而再靠近一些,他不禁愣住,那团黑气的前方竟是他所认识的龙影。“苏天!”,他惊了一声,但身上的动作却不慢。眼看苏天就要被那身后的黑气追上,他及时赶到,与苏天擦肩而过,内力运转气入丹田,聚力一掌,“啪!”,黑气就此消散。而他的身形也止不住向后震退了一些。
“副院长!”苏天得救,惊喜喊道。
张振坤回身望向了一脸狼狈的苏天,疑问道:“哪位高人追杀于你?”
龙影隐散,苏天的身子随张振坤一起缓缓飘落于地。“咚!”。刚一落地,苏天便跪下身来,面色转喜为悲,泣声道:“弟子不肖!独身一人逃难,请老师降罪!”
“发生何事?你站起来说!”张振坤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面对苏天的愁容,他不敢往下想,但他一定要弄明白。
“请老师速速准备迎敌!此敌十分可怕!”苏天被张振坤扶起,终于憋不住哭喊了出来:“院长恐怕难逃一死!”
那短促的后半句如雷霆霹雳一般,轰进了张振坤的天灵盖。他顿时懵了过去,呆滞在原地。最不愿去想,最不愿听到的话还是从苏天的口中说了出来,万千感慨和思绪汇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了心脏。他那内陷的眼球外凸了一分,双眼赤红,黑白交替的头发似是瞬间花白不少。
年近花甲的他还是抵不住最后的一滴眼泪的冲击,让一滴浊液滑下脸颊。他促动了愁眉,又舒展些许又猛皱了一番,眼角的纹线像蚕丝一样蜷动,嘴唇也忍不住地微微抖动着。但这坚强老人还是强行稳住了身子,努力地平静下来,吱声道:“说清楚。”
五圣院众生已经赶来过来。当看见他们一直敬仰的御龙骑士苏天和副院长的眼眶红红的,心中大怪。各种猜测推生而出,但从刚刚那团黑气来看,肯定是大事不妙了!
青龙部的一间病房内。李陌静静地平躺在床上,外面的小雨渐渐停了,阳光缓缓爬进了窗户,照映在他的脸上。李若坐在床边,看着脸色渐好的哥哥忧虑的脸上有了一些欣慰。唐浩和陈剑冬在病房内交谈着,声音很小。“王樱在本院内被毒杀,死后还遭爆尸之厄运,如此行径究竟是为何?她不过是新入的一个小辈,得罪了哪里的高手?”唐浩有些想不通,五圣院惩恶颇多,招惹仇恨倒是正常的,但能在张振坤坐镇的情况下,在院内杀人又及时遁形的高手少之又少。就算真有这样的高手又何必杀害一个尚不成气候的小辈?王樱的背景清白,并非有家族世仇之辈,如今遭此惨运实在令人难以琢磨。
“毒杀,爆尸,这种手段我有一点印象。”刚来不久的陈剑冬对唐浩低声道。
唐浩连忙问道:“你知道些什么?”陈剑冬道:“在穆修大哥去‘防区’前,他在一次剿杀乱匪的任务中亲眼见过这种手段。他回来的时候曾跟我提起过,让我在以后剿乱的时候多加注意。那次他也是晚了一步,在抓捕乱匪三个之前,他们皆已身受剧毒,在穆修大哥想要带回来盘询时,那三人皆咽气身死还被爆去了尸体,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桑古山恶匪?”唐浩惊道。
“嗯。那次虽说剿匪成功,但穆修大哥认为此事蹊跷,显然是有人在幕后操作。而当时情况不宜将此情况公之于众,便向上报恶匪除尽,平静民心。而他自己还在私下调查了很久,却一无所获。最后不了了之。”
“那这次的真凶可能就是当年的幕后黑手?桑古山?”唐浩轻声自语道,心中盘算琢磨不停。
“桑古山多蛇!”唐浩惊呼,“黑蛇!此次杀人之人身旁有一条大黑蛇!两者间定有不小联系。”
而就在这时,房门被轻推开。一右手单垂握剑的白飞少年走了进来,眼神激动。“修哥?”游龙望着陈剑冬,“修哥还跟你说过什么?”
陈剑冬笑道:“别激动。我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穆修大哥嘱托我的事。”
游龙竟忘了今天是来治伤换药的,进门后没有看唐浩一眼,只关心穆修的消息。“什么事?”
陈剑冬神秘兮兮地道:“关于‘九龙诀’的事。”看游龙那渴望的表情,他很满意,才缓缓说道:“我们单独谈,此事穆修大哥嘱咐过,不能让第四人知道。”然后转身对唐浩躬身抱拳,后者也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出了房门,土地平阔,四下无人。“能否让我仔细观摩一下你手中的剑?毛病犯了,不看一下好剑,心里难受。”陈剑冬试探道。游龙想了想,子云剑乃是父亲遗物,又是一把绝世宝剑,不可随意给人。但眼前这人虽然并非熟识,但从他的话语中推断出穆修对其极为信任,游龙这才用左手将剑递了上去。陈剑冬笑道:“多谢。”
陈剑冬双手捧剑,动作十分轻,好像眼前这剑是一个脆弱而精致的古董一样。他一边用手抚摸剑鞘,一边仔细观摩。那镂金的剑鞘上凹凸有致,外形美观,手感极佳,镂空的图案成一片片云朵状,飘逸闲散,果真是浪迹四方的游云,和游子云甚是相配。剑尾系着一抹蓝丝剑穗与白亮的剑柄相称得极好。他一手握住了剑柄,只觉微微的凉意自手心传遍整个身子,非常舒服。利剑出鞘,寒芒乍现。无论从哪一面看,那锋利的剑刃都闪着一点星芒,纯银色的剑身好似在清水中一般,流光灵动,寒意不绝。“好剑!好剑!好剑!”陈剑冬右手高举子云剑,连叫三声,“浊世难得,浊世难得啊!我真是越开越想清世看一看了!”
“你也知道清世?”游龙不禁问了一声。“‘九龙诀’我都知道,怎么会不知清世呢?”陈剑冬笑道,在游龙身前面色得意:“而且我也会‘九龙诀’!”
只见陈剑冬立即挥剑下放,右腿后撤,顿时一股内气迸发而出。一声龙吟,陈剑冬手执长剑上挑,一个赤红的龙头将其身子包裹住向上腾飞。凌乱的剑气从龙头向外喷射不止。那受到波及而被掀起的小石块,同陈剑冬一起飘落下来时已变成了粉末碎屑。
诧异的游龙见识过陈剑冬的“九龙诀”后才舒心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修哥也把‘九龙诀’教给你了!”
“我倒是想学。”刚耍完帅的陈剑冬收起了剑,递还游龙,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道,“只可惜穆修大哥说无师父授命,不可传于外人。”
“嗯。爹曾说过这话。”游龙解释道,“修哥没有骗你。九龙诀不可随意传授。”
“呵呵,我自然不会怀疑穆修大哥骗我。不教我也没关系。”陈剑冬并没有在意这点,轻笑道。“不过。”陈剑冬眼睛盯着游龙说道,“就算穆修大哥传授于我,那也并非真正的九龙诀。”
“所以你这有几分像升龙霸的剑招是修哥传授给你的了?”游龙好奇地问道。如果修哥能将九龙诀的剑招更改再授于他人,那么有两点可以确定:一、修哥对于九龙诀的理解又深了一些;二、此人百分之百可信。
“那倒没有。”陈剑冬得意地否认道,“此乃鄙人模仿穆修大哥的剑招自创的。虽说差距颇大,但的确也是我的一番心血啊!嘿嘿,连穆修大哥都对此称赞不绝!”
“那说了这么久,我改怎么称呼你呢?我叫游龙。看得出来修哥对你极其信任。”聊到此处,游龙才算彻底相信眼前的人了。陈剑冬一愣,才拍拍头苦笑歉然道:“只顾着炫技了。我比你大,就称呼我为冬哥吧。来说正事。”
这次话锋一转道:“承蒙穆修大哥信得过我,让我来告诉你此事。等了你几年,总算把你等到了。就如我刚才所言。九龙诀只传内家弟子,不可随意授于外人,而且就算外人修习也练不成真正的九龙诀。你现在的习得的九龙诀也不是真正的九龙诀。”
游龙错愕:“不是真正的九龙诀?”
“的确如此。连穆修大哥修习的也不是真正的九龙诀。”
“还请冬哥明说。”
“天下间能练成真正的九龙诀之人非龙剑谷传人不可。真正的九龙诀共有三层,形诀,气诀,神诀。你现在修炼的和穆修大哥修炼的是一样的,都只是九龙诀的第一层,形诀。若要修炼之后两层必须要凝成九神真龙的真气海,而能做到如此的唯有龙剑谷传人。而凝练九神真龙真气的秘诀已被穆修大哥埋在你儿时练剑的大树底下。”说到此处,一直观察着游龙的陈剑冬顿了一下,因为提到儿时练剑的那一刻,后者的神情有些恍惚。陈剑冬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知道你八年前的那次遭遇,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此事。你我现在同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的父亲未来得及将九龙诀的秘密告诉你。所幸你还有穆修大哥这样的师兄、哥哥,他临走前千叮万嘱一定要将九龙诀的秘密告诉你,并说在你未触摸到气诀的门槛之前绝不能去清世犯险,你的仇人无时无刻地都想找到你,以绝后患。”
“嗯。我记下了。”游龙郑重点头,“冬哥的父母也已不在了?”
陈剑冬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都已经过去了,你也要想我一样从悲伤里走出来才好。我的仇人作恶多端,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你的包袱更重。你要去取回你父亲的最后一件遗物,练好九龙诀再去清世,争取替父报仇。”
“一定!”游龙坚定道,淡淡的剑眉里显着前所未有的刚毅。经历这些年的磨练,他的性子愈发刚硬。父亲离去前的那一面不停地在他的心中演绎,仇恨的种子早已播下。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穆修刻意分散留下的信息也越来越明朗,他知道,他的寻仇之路才刚刚开始。
他已不是寄人篱下的孤独少年了。他握紧手中的剑,铭记心中的仇,埋藏多年心事正一点点消散化为报复的动力。待到踏出前往清世的第一步之时,他便是一个真正的复仇者。
无论仇家有多么强大,都要倒在他的剑下!
然而就在此时,唐浩突然走了出来,拉上游龙,面色严肃道:“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