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池君最近很忙,想着如何治治自家媳妇的小心思很忙,遂急招了繁蒐来凡世。
邺城所有木匠,三日内可是腾不出手接私活了。
阖池君很满意,在书桌上仔细为书坊取名字。
六月气哄哄回来,“如今世道可是越发稀奇了,想我初初来凡世那会,书坊修缮可是多少商户挤破头颅才抢得到的香饽饽,如今区区题个牌匾,竟是多少银子都请不来。”
阖池不动声色,端盏茶水给她,“你火气太大,先润润喉。”
六月一口灌了,转头目光觑到阖池,不由眯了眼。
阖池君暗暗忧心。
她亲昵牵着他,“夫君啊,我记得在虎丘山的狐狸洞里,你用梨花木给我雕了一张镂花榻,那手艺真好极。”
她笑盈盈如红云出袖。
阖池君陡然发现自家娘子的威力,远不是自己拆东墙补西墙便能扑息的。
阖池君想好好与她谈谈心。
他将她抱在怀里,,“六月,为夫说句实话,书坊取为夫的名字断断不可。”
她就知道就知道!
她压着心性,“你是觉得这名字拂了你的面子?”
阖池君在她的虎视眈眈下微微颔首。
“你昨晚为何不与我说清楚,我以为,我以为,你心下是乐意的!”
他实言以告,“你那时正欢喜,为夫实在不想毁了你的兴致。”
如此说来,还是她的不是?
她有些气,说出的话便有些结结巴巴,“那,那我请不到工匠,也是你动的手脚?”
又要计较了。好在阖池君灵敏机智,拿起桌上的名字细细给她看。
“你讲的都是些风月事,起我的名字虽是给我薄面,却实在不合。诺,我这有一个名字叫“红豆斋”,取于“红豆生南国”,“红豆”即相思之意,与你这书坊讲的故事岂不相得益彰?”
相得益彰个头啊他……唔,不过,他说的,好像还蛮有道理的……他的相公,好像还蛮有才学。
嫁了个玉树临风满腹经纶的相公实乃幸事也!
如此,她再看看他,便有了些目光灼灼,“那好,就叫红豆斋。”
如此好说话,阖池君倒有些难以置信了。
“既如此,那我明日就招人把牌匾送来。”
她乖乖点头,“好啊。”
阖池君掌心贴上她的额角,“没有发热。”
她顺势一把搂上他脖子,“吧唧”一口就亲在他脸上,“娶了个满腹经纶的相公,我心中甚欢喜。”
阖池君:“……”
遂以,在阖池君的主持下,红豆斋回炉锻造重新开张,店面并了旁边的两间铺子,里面摆设贵重焕然一新,待完工后,高高兴兴携着自家娘子来验收工程。
红豆斋人头攒动,阖池君轻车熟路带自家娘子上了楼上隔间,向前来侍候的小厮要了几碟点心并一壶茶水。
六月有些错愕,她不过几日未来,总觉得着书坊不仅仅是换了名字,就连掌柜的也换了。
这些她还未领悟过来,台下讲书已经开始了。
“今日红豆斋开张是个好日子,讲的故事需也新颖些,故老夫今日的话本子颇费心血,生死虐恋纵横四海,保准得天独厚。”
望着台下的芸芸众生,精炼君捋着老须胡不甘心啊不甘心,想着自己在三夜冥讲书大好前途,仙草灵药大把大把的进……如今顶着“黄段子无益于众妖身心健康”的罪名,被少君打发到鸟不生蛋的凡世,这算个什么事?
嗳,万事皆有命。也怨少君行事颇不光彩,想时时刻刻与自家的小娘子情意绵绵,便要自己抢走他家娘子的饭碗。
从此这两人携手九洲羡煞鸳鸯,只是可怜他活活做了回炮灰。
如今少君还在楼上一本正经听着,精炼君无可奈何,只得继续讲书。
“不周山脚,北边大泽的尽头,有一个死海被东西倆泽堪堪圈住,海水终年绚烂如火,在湛红的夕阳下一照,宛如一滩浓稠血迹,是以谓之红海。”
“老夫今日要讲的,便是住在这寮寮血海底下的一位女仙,此事不提还好,若是起了头,又是一段漫漫长长的痴情往事,不免多添伤悲。”
念及此,老得牙都松动几颗的精炼君也一脸伤怀。
“红海神女,见之不得,需以情愁牵引才可渡海。红海神女,可窥痴人情肠,以物相易,可得情人所思……”
六月细想,红海底下的这位神女可是与自己大有渊源,三百年前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恰好有时机被琉音下套,也许现在,还在帝君的茫息殿里耍剑浇花,闲暇与上仙唠嗑吃酒。
唉,这些说起来,真真是一把血泪……而此时她抬头看着自家相公,阖池君与她堪堪对望,那神色,真是个温柔似水。
看得她心底所有悲切一扫而空,坚固的包裹统统融成糖浆。
如不是那红海女仙,那她,也就不会阴差阳错跟了阖池罢?
她不记得曾经在哪副话本子里看见一句话,“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乔州水奔西头流,痴男怨女,可堪青丝白头愁?翡翠清寒,卿拈花黄宛回眸。凝眉指,君心愁,兜兜转转,月下君子将卿看得羞……”
而他,岁月斗转,他就是这样看着自己。
她陡然发现,既便过往再惨再伤,她也毫无怨言了。
六月满心欢喜看着自家相公,他一头青丝绑得齐整,一丝不苟垂在脊背后,剑眉星目,脸庞是异乎常人的白皙,薄唇如红枫,一切一切都与初见时候相像……只是,太久了,好像太久没有仔细看着他,她都要忘了,他也经历过世间悲喜沧桑,岁月把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磨得也越发凌厉了。
阖池君有些无奈,拍着她的头,“如今你的脑瓜子可是越发灵光了,以前只是蠢笨,现下可是什么都能勾起你的伤怀。”
可她的伤怀,如今大多都与他有关。譬如这时,她会忍不住问他,“阖池,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从一开始便是,因你将我掬在三夜冥里,我那时恨你恨得不行,我被帝君冤枉出走九重天时,你好心好意给我寻个落脚处,我还对你恶言相向……”
“而后你再活一世,心心念念还是忘不了他,为他撕心裂肺了许久。”他接着话茬,句句直中靶心。
“唔,有许久么?”她以为自己除了念着以前的那些情分,已经不喜欢帝君很长一段岁月了。
他继续补充,“你昨晚说梦话也念了他许久。”
“啊?”她大惊,昨晚她有梦到帝君么?呃,明明昨晚与他浓情蜜意得连做梦都嫌累了……如果是真的,那她真是太过分了!
她像是犯了错误,绞着衣袖,在阖池面前羞愧难当。
阖池君轻咬她的唇,在她的耳边呢喃低语,“顺便多说一句,为夫发现你葵水没来也有许久了。”
“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