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岁月稀奇
似是已超过他想提及的范围,他声音一顿,停在这。
六月一愣。
她信,信帝君喜欢她,也信帝君所讲的每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如今,若帝君是为自己来捉的堕仙,那自己,真真是没脸讲出刚才许多话的,即使是大实话,却也能如伤人的刀刃,弑心肝。
其实,这些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有许多事,想多了是错,不若将它深深埋了,她觉得,也是欺得了自己的。
可自己如今埋得仿佛有些多,便装不下了,还时不时会溢出一些,绽出里面的血肉,十分难堪;可即使难堪,她却仍不敢露出里面的疮疤,宁愿等它一点点溃烂,散发出恶臭腐烂的气息,外头上,也要永远鲜活明亮。
她有一份从未见光的爱情,四处散发着恶臭腐朽的气息,自它有机会芬香馥郁开始,便没有给它一个美好的开端。
曾经的喜欢,是如今的她拼命想要逃离的东西。六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十分真心道:“帝君,其实,细细数数,我真的受了帝君许多恩惠……可如今,九州六合不是正风靡一个词叫“沧海桑田”么,我觉得现下我与帝君呐,便就是这个样子,虽不得不承认,世事有些残忍,但也是有些妙处在其中的,不如就沧海桑田再倒几倒,再路过,也不要相见,我想,我们便都不记得了。”
她想,不记得,是最好。
他唇间苦涩一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呵,你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懂,因你,于我,世间从来不是解药。”
她不懂,一直都不懂,便是在那沧海一粟的五百年里,恍若漫漫一生,她将一切忘得刚刚好,却正好种就了他蚀骨的毒……那么,时间,又怎么能做他的解药呢?
这边有一对旧情人搅得纠葛不清,那边那个叫连风的堕仙已经惊呆了,没料到一向清高冷漠的帝君与这女妖之间,竟是一桩孽缘。看来,那女妖说的自己当日使了些小计谋去诳帝君,应是大实话了。
不过,依着自己这般善解人意的性子,既便里子里再八卦,还是不可做声加打扰的。于是她便在这女妖与帝君谈情说爱,电石火花“噼啪”的一瞬间,十分有眼力见的,逃了,给两人留了个二人世界。
息渊熟视无睹。他只是望着她,见她头埋得低低的,手上紧紧绞着衣袖,与从前一样,不敢抬头望自己的眼睛,却也不是与从前一样,一样的心境……
五百年了,他又何尝不知,她此生最怕的,便是欠债。明明她不欠他什么,自己当年,也是一时兴起呵了口仙气,不过这点渊源,却被她当作多大的恩情。
那么,如今的她,如何放得开那个护她一生的人……若他醒了,她可又,看得清自己的心?
难道,自己是要比与阖池,她欠谁的更多么?
呵,他不禁苦笑,原来,自己,也可以卑微的。
他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眸如寒波生烟,仿佛是氤氲起一层浅显的寥雾,终于下决心道:“你不是要去一瓣莲寻瓣莲心么,怎样,我与你一路吧。”
“帝君……”她怔怔叫了一声,像是不敢置信。
他补充,“一瓣莲幽禁许久,若要进去,想必要花上一番功夫,我想,单凭你的这点谋略,也只能坑坑身边的人罢了。”
她头一低。看来帝君很记得当日骗他堕仙令一事。
灰蒙的天际映得他眸中的星光更显冰凉,碎浮如尘,“你虽不愿与我有牵扯,但说到底,也是我院子里开的……阖池照拂你三百年,此次中毒也是因你,我想,既便因着这个,我也是要去找找。”
听着这话,六月哪都觉得别扭,在五脏六腑细细过了一遍,却怎样都寻不出一丝错来……她一时哑然,心想明明是想拒绝帝君,终又吐不出半句话来。
“我说我与你一起去。”他看她,淡淡加了一句。
他懂她,早已知晓了她的死肋,在他面前,总连一句拒绝都是困难的,何尝是反驳?
于是,此事板上钉钉,她彻底无语了。
为舅老爷寻药之路,本怎么走怎舒坦,她想,即便是路上再遇见什么精怪,被它吃了,但好歹也是死在报恩路上,此生没得遗憾了,抑或是,她一直不知,此生的路,还有什么别的好走法……可如今,因了帝君,心底的那股舒畅,了无音信了。
向四周张望一圈,她突然回过神来,忍不住问,“帝君,那个堕仙哪里去啦?”
他觉得,她当年幸好没有打下堕仙林,不然,真是怎么死都不够……他面子上不由几分讥讽,“你以为,能在堕仙林里活下来的,都是像你这般蠢的么?”
六月想通了,六月理亏了,六月不做声了。
一路上,自己默默跟在帝君身后,望着帝君傲岸孤标的背影,她不由真心感慨:岁月,真的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东西诶。
她可以曾经那么的喜欢一个人?
甚至,为了他,趋之若鹜成为另一个自己?
她可以,一转身,与他再无半点关系,悠然自得的,寻着自己生命的另一种神态。
她可以,一记起,就翻脸无情,将自己大半时光奉若神祗的那位,狠狠欺骗,践踏尘埃?
她可以,再见,若无其事与他寒暄天气?
她可以,物是人非置若罔闻,与他一路,云淡风轻……
她心中陡升悲凉,岁月,真的是十分稀奇啊;她心中陡升怨愤,岁月啊,为什么要这么稀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