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息渊往事
他想,如今自己法力全失,再也不是当年的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君了,甚至还比不上她,她若还喜欢他,愿意留在他身边,那也是可以这样,两人在茫息殿过一辈子的。
这样的念头一出来,竟是惊奇的喜悦,仿佛自己修炼多年的术法,与相识不过五百年的她相比,真真是一文不值的……他摇摇头,约摸,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了。
于是,他想得很清楚了,他回来找她,想告诉喜欢她,叫她不要心生邪念,扰乱根基,两人踏踏实实过了这一生……可那时他不知道,邪念,她从未生过;那时,他更不知道,她为了不让自己接天劫,自己宁可选择了魂飞魄散。
他无能为力,生生看着幽冥司凶火焚尽她的五脏六腑,在自己眼前。他对生命,从未如此无力过。
那时,他万念俱灰,方知世间情为何物。
初初那些日子,他行尸走肉一般,疯癫成魔。在茫息殿种了结界,日日夜夜在水月轩上一通烂醉,世事不分。
那时候他发现,酒这种东西,终于有了许多妙用,起码有些时候,是疗伤圣宝。可是,灵台转醒的那些时候,他陡然发觉,醉生梦死无用。
他苦笑,心更甚,无用无用,却也不得不醉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直至一日,他堪堪转醒,见司命手里握着个话本子跪在他榻前,兢兢业业说他十五万岁命有一劫,那个女子因他应劫临世,本该陨难,不想命盘里陡现阴霾,终是晦暗难分。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当年他便觉得蹊跷,蹊跷为何留洵许久都不能养她出来,自己一口仙气便可以;蹊跷一向不甚喜欢与人亲近的自己,为什么,当日会阴错阳差留下她。
她是他的劫,为他应劫而生,可她何其无辜………他只能相信司命口中那一点点变数了,若他还想活着,能够见到她。
日子在那一段过得格外绵长,如须须流泻的细雨,迂回轻盈的微风,一点点,渐渐慢。
他每日在她房间消沉,终于,发现了那些她写的小记。字字苍白,却最化作最有利的辩颂,吟唱过往于她的那段时光的隐忍不可能。
在他的喜欢已再无可能提及之后,他终于知道,她的喜欢,有多么的深沉,却又早在自己的一次次的徘徊悱恻之间,将她的喜欢,践踏尘埃。
她以为,一个妖魔都愿意为她作画,他却不肯,她在他的心里,果真一丁点都不重要。
她以为,琉音可以趴在自己的膝上,她却不能,死也不能,她很卑微,卑微到了早已无处容身。
她以为,取她两片花瓣,是为了琉音解毒,他于她,一无情义,二无信任,实实在在是不好再相见了……
…………
她的以为,全都错了……可是,自己又做了什么,叫她,可以不去相信?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也从未问过,可是到头来却被自己那么轻易践踏得一败涂地,追悔莫及……
岁月最是喜欢与人开玩笑,她要在自己唾手可及时弃如敝履,在自己追悔莫及时碌碌终生,然后蓦然转醒,告诉你,这,远远不是结局。
他错了那么多,错了那么久,他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可是今日,竟又出现了在他面前。
六月见帝君还在看自己的小记,面色赧然,但又记起他从不描丹青,便问了句:“帝君,你为何要在我的小记上作画啊?”
“这不是你一直念叨的么,”他随口答了句,忽抬起眸色深沉的瞳,问她,“你记起来了?”
六月点了点头。
两人均是心情复杂,一时间,竟无言相对。
忽然他哑着嗓子,问她:“你怨我拿了你的花瓣吗?”
她诚实的摇摇头。
他继续问:“那你怨我讲了许多伤你的话吗?”
她又诚实的摇摇头。
他缓了会,问,“那你还愿回茫息殿,与从前一般么?”
她呆住了,过了半晌子才道:“我如今已是魔胎,终日待在九重天上有些不大好,且我在三夜冥过了这许多日子都很习惯了,那里的妖魔都待我很好,我还有许多很好的妖魔朋友。”
“你在九重天上也有朋友的。”
他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他抬头望着她,目光灼灼,似是要看到她的心底,他问,“那你如今可还喜欢我,还是,”他的语气,已有些小心翼翼,“还是,你已经喜欢上了别人,那个在三夜冥照看你的阖池?”
她闻言一惊,眸光倏地变作惊恐。
过了许久,她揣揣扯了他的衣袖,这般亲昵的动作她对他做得极少,她望着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她对他说:“帝君,我喜欢你,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喜欢你,这三百年来,只有这点子,这点子我从未变过。”
他一顿,琥珀的眸子愈发深沉,仿佛要融进这茫茫夜色之中。
慢慢地,她做出自己一向希冀却又近乎亵渎的动作,抱住他,双手环上了他的腰,问他:“帝君,我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可是你呢,你是喜欢琉音上仙的,对吧?”
“怎么会……”他不敢确信,仿佛陷入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声音有些微颤,也有些急,“我从未喜欢过她。当年叱夜魔君要娶她,她来求我,说她不愿。我当年刚入师门时欠她一命,遂答应了她,与伏羲一族的后人约定好,待我承了天雷地火,袭了君位,便将那魔君吓一吓,可我并不是喜欢她。”
六月不信,赌气一般,继续盘问:“可她抽了你的情丝,你若不喜欢她,为何会将此物送给她?”
他望着她,笑意盈盈,与她道:“师尊说这东西是拖累,丢了省心,我便不要了。”
“这也可以?”她有些惊奇,拽着他的衣袍,依旧追根究底:“那你没了情丝,又怎会喜欢上我,你是骗我的罢?”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覆在那处的暖意涟涟,声音沙哑动听,“你看,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它便长出来了,”他的脸上,极不自然泛着一层清浅的粉红,渐渐深入,温柔笑道,“很神奇罢,原来这种东西,也是可以长出来的。”
她手抚着那一处,忽然变得有些灼热,一直烫到了她的心底深处,让她有些不敢触摸。
六月抬头望着他,眸光清晰而沉静,道:“息渊,你说你喜欢我是么,那好,那你证明给我看,今日你若是吻我,你吻了我,我便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