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怎么又来了？”小二看见她，有些无奈。
她偏头看他，问得十分诚恳：“能给我一碗千雪寒鸡粥吗？”停顿半晌，幽幽道，“我能治病。”
小二面露难色：“姑娘，这千雪寒鸡粥可要五十两银子一碗啊！是本楼的招牌菜之一，以千雪灵芝与乌凤鸡为原料，再加上特殊的烹饪方式，最后慢熬三个时辰而成。”
她本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呆呆站在酒楼中，四处喧哗热闹，人头攒动。小二最后耐不住性子，便去接待其他客人，留她一人站在原地。
一阵风从上方吹来，她有些蓬乱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打旋。她暗垂的眼睛一转，抬头看上方的一优雅的包间。那味道是……
她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房门大敞的走廊外，一个小伙计正从里面走出来。
突然看见门外的人，他的心跳快了几拍。理理情绪，彬彬有礼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第一酒楼就是第一酒楼，布置奢华，连一个小小的伙计面对她这样穷困潦倒的人都十分谦和有礼。
“你刚才送的，可是千雪寒鸡粥？”她盯着他看了半晌，脆生道。
“正是！”他伸手去关房门，以免打扰到里面的客人。
“我想进去。”
“这……”伙计有些为难，“姑娘可是里面客人的朋友？”
她摇头。
“那可与客人有什么关系？”
她依旧摇头。
“那还是请姑娘回去吧！”他的脸色难看，困窘不堪。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到泉醉归来闹事。
她还想说什么，一道优雅的声音从里面的屏风后传来：“让这位姑娘进来吧！”
出乎意料，两个人都愣了片刻。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祎依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径直向小伙计点头微笑，身子一晃，人便消失在门前。
屏风后，一道蓝影伫立在窗边，天蓝色的玉冠挺立在脑后。
何祎依开门见山：“你能将这碗千雪寒鸡粥送给我吗？我可以给你做丫鬟。”她想了很久，最终将“看病”改成了“做丫鬟”。她实在看不出眼前这道挺拔的背影有看病的需要。
蓝衣公子转身，一双瑞凤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与何祎依四目相对。他似乎察觉到不妥，首先低下头，道：“姑娘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何祎依眼神下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领口的绣纹。那是一只她不认识的动物，身小如鼠，尖耳细眼，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
“那是什么？”她指着绣纹道。
“是獾鼠！”他愣了片刻，温文尔雅回道。
“獾鼠？”她用右手食指戳嘴角，“大家都可以在衣裳上绣这种动物吗？”
他没有回答，小山眉有些皱。
眼前的少女蓬头盖脸，襦裙却是上等衣料所制，滚边吊着几颗绿莹莹的珍珠，头上插着坠着同样珍珠的银钗。怎么看，都不像是乞丐。
“姑娘若是要千雪寒鸡粥，便拿去吧！”他重复一遍。
何祎依这才想起老乞丐还在等她，脆生道：“谢谢！”说着便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粥，从窗户一跃，袅袅余音传来，“你等着，我会回来给你做丫鬟的！”
蓝衣公子久久凝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透过人群，眼睛直直盯着那道飞奔的身影。袖子轻飘，转身出屋。
*
何祎依端着粥一路狂奔，没多久便来到桥下。
“老爷爷！”她的声音在桥壁里传得很远，带着鸟的鸣唱，夹杂着一丝丝甜。
“老爷爷！”看到那匍匐在地上的身躯，她直接掠过去，一手端粥，一手扶起他。一股灵气从她指尖渡到他身体里。
待他好了一些，何祎依将手里的粥放到他面前：“看，我将粥带回来了！”
老乞丐原先暗淡无光的眼在看到眼前乳白色的粥时大放异彩，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颤抖。
“来，我喂你！”她将他靠在桥壁上，拿起勺，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匙递到他唇边。
老乞丐眼里含泪，艰难地张嘴，一口口将所有的粥都吃到肚子里。
他伸出枯瘦的手，覆盖到何祎依的脸上，声音十分微弱，仿若一阵轻风便能将其吹散：“祎依，好孩子！爷爷怕是要不行了。”
见何祎依伸手牵住他的手，他摇头：“我已薄暮，你无须再为我耗损功力！”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是没料到他会知道这一路都是她用灵气将他的命吊着。她眼睛眨了几下，笑道：“好，我听你的！”
他低低一笑，将眼前的乱发分开，露出浑浊而忧郁的眼：“好孩子，”他从破碎的衣服里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放在她手里，“这个，送给你！”
何祎依没有推辞，紧紧地握在怀里，一股寒气带着湿润浸入掌心。她睁着眼凝视着他，他嘴角含笑，梦语般叫了声：“峡儿，殷儿，我来陪你们了！”
何祎依静静地看他缓慢闭上眼，最后脑袋一斜，被她牵着的手一软，从她手掌滑落到地上。她一个人在原地呆了半个时辰，最终施了个火灵术，将他的骨灰撒在流淌的河水中。
做完一切后，她在河边静坐，看身边的芦苇根根挺拔，芦花簇簇，在烈阳下带上金色。她走到浅水边，看水里的人蓬头乱发，细白的脸被一层灰色所笼盖。
她看看周围，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连衣服都没有脱，直接跳进水里，激起层层涟漪。自从遇到老乞丐，她不仅在自己身上抹了一层灰，几天来更是连脸都未曾洗过。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比从书房出来时要狼狈邋遢得多。
她眼神平静，惬意地伸展身躯，大眼睛里既没有悲怆，也没有不堪，专心地掬水擦洗身上的污渍，最后在岸边将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衫晒干。站起身跳了两下，绿光一闪，眨眼便消失在芦花丛丛的河边。
人生匆匆，生死由天。尘归尘、土归土，死者往生，生者忘怀。相遇相伴便是最好的缘，万事都不可强求……
*
慕容昱泽背着剑，悠闲地走到都门外。夏季阳光灿烂，带着滚烫的气息迎面扑来。刺眼的阳光让他半眯着眼，显出一份慵懒。
突然，他步伐停顿，直直地看着前方的绿影，比春日嫩芽颜色还要青翠欲滴的绿带着轻灵，缓解夏日的燥热。
何祎依看到他，嘴角勾起大大的笑容，奔到他身边，盯着他道：“我回来了！”
如铃铛碰撞的脆响，带着春日的鸟鸣，轻描淡写地说“我回来了”，就像是一个出去千年的人跑到一直等候的人身边，轻轻道：“我回来了！”
慕容昱泽借着阳光打量她。一样的衣衫，头上是一样的银钗，面前的人又给他不一样的感觉。杏仁眼，新月眉，玲珑鼻，花瓣唇，白净的脸上挂着两个深深的酒窝，一股纯真洁净的气息以她为中心，向四处散开。
“我不需要丫鬟。”他开口道，“姑娘还是请回吧！”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一碗千雪寒鸡粥？”她略带绿光的眼倒映着他的神色，“言而无信，是为不义。”
慕容昱泽道：“我送粥给你，不是为了你的回报。”
何祎依托腮不解：“我给你做丫鬟，也不是为了回报。”
“姑娘，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蓝影一闪，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剪影，瞬间消失在何祎依眼前。她有些愣，偏头想了片刻，脚步移动，也消失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