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女儿拉到一旁，小声地说，“这位客人尊贵得很。为咱村里干了一天的活，很辛苦了。现在他回不了镇上，我们就腾出个地方让他歇着呢。”
“什么客人？”
“可是帮了我们村大忙的人啦。你没有发现么？”
“什么忙？”
“你这丫头，回来的路你也没看看？”
“路?——”
“唉呀，这位客人修的路灯啊。”
“谁这么好？”
“听说是城里来的，免费新装的呢。”
“这人——太奇怪了。”
“奇怪什么。你上楼时不要吵到人家休息了。”
“可是文凝要是回来了呢？”
“楼下不是还有沙发嘛！”母亲呶了下偏厅的那张老得掉色的竹制沙发。叶紫凝扫过一眼便不由得抖动了一下。现在是十月的天气，这里的温度可是穿着两件衣服都稍嫌冷意的。睡那？让谁？
再怎么着也不能将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丈夫的人选睡在冰冷的沙发上。她想了想，决定上楼去叫醒对方。母亲再次制止了她，“你去跟高方说一声，委屈一下他吧。我会给沙发上铺了被子毛毯的。楼上的客人你就别去吵醒他了。”
“为什么要这么客气？”这乡下的能来个什么尊贵客人？修路灯，谁还有跟她一样的想法了？她满头雾水。“说就说呗。反正高方也走不了。既然挤不到一个床，就让他将就着点吧。”她改变了路线，朝门口正在和父亲攀谈的高方走去。
高方接受安排，并和她的家人坐在一起，围观电视。高方和父亲对一些话题很谈得来，他们的喋喋不休让她和母亲都没有静下心来看着电视。不过她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她起身去厨房收拾了下，洗涮干净，换上睡衣准备回楼上去睡觉。
母亲出来再次叮嘱她要小心翼翼不要吵醒客人。又紧张地跟着她上楼，让她披了件外套，严实地挡着睡衣的春光。两母女搞得跟作贼一样。因为文凝的房间与她的房间是相对的，母亲送到门口，再次叮嘱她要小心并反锁上门。
再尊贵的客人，也是要安全防范的。
她虽然口中应承，也想轻手轻脚的就这样睡下。但好奇心却止不住想看看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客人。对方甚至连晚饭都没有下来和他们一起吃的。外面的雨还在继续拍打着门窗，掩盖住了她的零碎脚步声。锁上门，她仗着三分胆量，好奇心胜过一切。
对方的脸是朝里摆的，她只能看到侧脸。仿佛都有些眼熟，这点光线太不足够用来仔细打量一个人的脸。她自嘲地想，反正睡的不是我的床，管他是谁天亮了就知道了。心有所不甘的她于是决定放弃，打打退堂鼓撤退。刚扭身，便使她全身一凛，“晚上好!”
说话的不是她，是床上的那位。她像是被捉的贼一样心虚不矣。干笑几声，准备应付些什么。这声音却似耳熟。好好想想，他是——
她扭身扑到床前，忘记了要开灯。她只想确认是不是他。消失了的他。他没有起身，仍躺在那里。叶紫凝依稀中已看清他的脸，不由得惊呼出声来，他低沉地说了一句，“你想让你的父母听到你的尖叫声，然后来问候我们么？”
“你……”她捂着嘴，说不出话来。这太让人意外了。她不敢想象。
“什么也别说。让我睡一会。”他的声音里都显得疲惫不堪，“我保证我没有恶意。”他的手从被窝里出来抚上她的脸，感觉到了脸上的泪和冰凉。她也一定感觉到了他手掌的茧了吧。他的好女孩，没想到她会回来的。也但愿他没有吓到她。1
她还是忍不住张口问他，只是声量降低了些。“你怎么来了我家？你想干什么?”她真的对他那么重要么？越是这样，她怎么能面对得了他？
听到他悉悉起身的声音，她的身子往后挪了挪，警觉地瞅着那团黑影，“你想干什么？这可是我家。”他却只是用一只肘起自己的身子，另一只长臂将她的头揽入怀里，还不等她再准备质问些什么。他已经准确无误地吻到了她的唇。
她挣扎了三秒，猛地用手推开了他。他在黑暗中如登徒子被击一样的低呜了一声，倒回了床上。叶紫凝起身拔腿就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锁门，一气呵成。
她的心是狂跳的，想着他的唇热还留在脑海里。夹杂着害怕，兴奋与疑问，还有难过。
今夜无眠。
早上起来她才发现自己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迷糊地睡下去了。起来的时候，有人叫她的名字。眺望窗外，雨已经停了。有人一直在敲门，吵得她很恼火地翻起身来去应门。她板着脸拉开门，正要发飚，瞅到了高方的脸。
家里坐着三个大男人，两个女的场面让人很尴尬。坐在一起吃饭只有叶紫凝感觉怪怪的。高方时不时给她夹了几个菜，而她的眼神时不是地飘向了对面的徐风。徐风却有殷勤的母亲照料着，完全都没有理会她的存在似的。父亲咳了一声，继续吃饭。
高方还是一个人走了。徐风也失去了踪影。叶紫凝也不见了人影。母亲正在收拾着，徐风和几个工头从路口冒了出来。他们似乎谈得很开心，离别的时候都在相互招手。工头都是村里的壮丁们，他们各自散去，只留下徐风一个人回来了。
他一进屋，母亲便奉上热茶一杯。他点头谢谢，和父亲又对这个路灯的工程攀谈起来。
好久都没有碰到她，他的眼神又开始迷离起来。母亲猜她准是去了那个地方。开玩笑地说她这个女儿总是这个个性，还好高方没有介意。徐风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她是这样写道，“我希望他离开。他不属于这里。他不该来。他的生活不该因我被打断。我整天像个刺猬一样。这天上地下的生活，有几个会傻得愿意选择放弃呢。我不明白，这样做是他的初衷还是纯粹的玩笑呢。”
“不是。”
叶紫凝猛然回头，吓得膝头上的本本差点没有摔下去。徐风灵巧的身影一晃，本本已经被他接住。她吁了口气，一脸红通通的地吁了口气。他脸上没有笑意，一步一步踱到她面前。她没有退路，背面就是山坡。
“我不是傻子。”他用坚毅的眼神攫住她，“我不想放弃你。”
“可我想。”
“用一张纸条？”他的眉头都锁起来了。
“是。”她点头。
“你应该问问我的决定。”他摊开双手，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捉住她的手，任她尖叫，他把她扯住怀中，紧紧地揽住。她挣扎，放任地大叫。她知道，这半山腰上，没人听得到她的声音。如果他敢用强，那后果他一定想象不到。
她只是在哭喊。
他抱起了她，将她和本本一起，抱离了山边。她挣扎着，捶打着。因为得太厉害，他暗咛了一声，不得不马上放下她。她想跑，可发现本本居然在他手中。那里面记录了她的所有想法，一旦被他洞察，也许——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远远地盯住他。
他捂着一只手臂，脸色有些刷白。即使如此，他也在说，“把你拒绝我的原因告诉我！如果你不说，也该听听我的想法。”他似乎生气了，语气都没有平和，在怒吼着，“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怎么样决定才是对的，不要后悔。”
“我说的够清楚了。”她一定是在瑟瑟发抖，可还要装作比他更生气，“你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是喜欢你，可我们走不到一起。无论是你，还是除了这个镇上以外的人，都做一个正确的选择。这句话，应该是我向你说，怎么样决定才是对，你也不要后悔。”
“就连放弃阿珊，我都没有后悔过。”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的心开始揪起来了。
“那放弃我，你也同样可以做到。”不想预见将来，两个人的世界太多隔阂，不想看见两个人的距离，不想思念父母，不想离开以后的后果。她必须，得留在这儿。而他，将会带走她。
“我正在尝试。”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左手臂，然后无力地把本本伸向她。“拿去。”叶紫凝迟疑了一下，上前接过本本。她扫了他一眼，“你怎么了？”他脸上的表情让她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没事。”他撇过头去，又转过头来看她，“丫头，我尊重你的决定。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我能为你做的，也许还有离开。不能为难你，也不想看你哭。你要好好的，知道么？”
她没有点头，只是带着审视的眼光看他。他的脸上已经冒出了汗，在这个上午，一点都不热。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
“受了点伤。”
“很严重？”她将信将疑地抹上了他的袖子。
“如果你刚才不打的话。”
她突然跳起来，牵着他的右手就往山下跑。
拿包，披上外套，她只跟母亲说了句，“我有事要走了。”旋风般地消失在路口。村口他立在那儿，看着她奔向他，那一刻他笑了。
去镇上的公交车一直摇摇晃晃的，不时有大叔大婶打量着他们两个，并说着笑话。他听不懂，只能微笑。叶紫凝百口莫辨，也只有微笑。她希望车子能快点到镇上。
一直以来，他总是带她去医院，这一次，是她带的。
左臂划了个好大的伤口，是母亲用原始的方法给他包了扎，可是又渗出了新的血迹。那是她的杰作。愀心，懊恼，后悔。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她质问他是怎么弄伤的，他轻描淡写的样子真像极了常受伤的人的表情。她骂他是笨蛋，他扯着嘴笑了。一路上她气呼呼的带着他来，镇上医生的大夫在给他缝了几针，她却没敢看，胆小地躲在门口。
他脱下的外套放在她手中，有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她犹豫了几下，没有去动。这是属于个人隐私，没有经过允许不能去私自查看。直到他出来，找不到她人。他皱起了眉头，不会吧。这丫头会把他独自丢在医院里么？
转头，她站在门口，提着药包。
她打算送他一段路。他用右手牵着她，让她没有机会挣脱。她冷着脸说他的手机响过，默认了他的强制行为。他用眼神呶了呶口袋，却并不去拿。她拿出手机打开给他。也是一部苹果4。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国际长途。也许，是他的家人催他回家了。她掩饰住内心的惶恐。
“医生说我这几天的手尽量不要活动，你是造成这么严重的主因。你要负责么？“他说，她摇头，“那我可以拒绝么？我还要上班。”
“那谁来照顾我呢？”
“你是故意的。”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起约定生效，直到我离开。放心，这是你的地盘，你在怀疑我的人格么？好了，不准生气。帮我回拨电话。”
“是风儿么？”她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地替他回拨了电话，一接起就免提传出一个好听的女音。她眼前可以幻想地描绘出他母亲高贵的样子来。
“是我，妈。”这镇上不太吵，即使她放得很远，也能听得清楚，他朝她笑，她甩了个白眼。
“在国内还还好么？”
“一切都还不错，不用担心我。”
“哦。我想，想和你商量个事情。”
“没有问题。”
“你爸爸，他过得可好？我想——”
“如果您是来参加他们的婚礼，我想他会更欢迎。”他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叶紫凝惊喜极了，她捂着嘴没有出声，甚至停止了走动。
“婚，婚礼？”
“妈，您一定会祝福他的，是么？”
“对。是的。”这是沉默了三秒钟后的话，“说实话，儿子。你爸，是个不错的男人，我，妈妈放弃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爸有跟我说起过，放弃了彼引都是不幸。但他希望能再看见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您现在也是他牵挂的老朋友了。”
“真的么？”
“是的。”
“那，我准备准备，回国来看看他和你。什么时候结婚，我应该备一份大礼的。”
“可能，会跟小天的婚期相冲。您？”
“哦，如果小天能来国内结婚就好了。”
“妈，您还是这样。”
“呵呵，那就是不足一个月了。放心吧，我不会误事的。别告诉你爸，我也想会会这个老朋友。”
挂了电话，叶紫凝的脸上充满了喜悦，“你怎么能不告诉我这些？”他笑，“你给过机会让我说么？”她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由得大怒，粉拳就砸了过来。他“唉哟”痛叫一下，把她紧张得不了，“又打到了?天啊，我不是故意的。”
“走啦。有机会告诉你一切。”他牵上她的手，大步朝前走去。她不甘心地追问，“你妈妈来国内参加你爸的婚礼?这是怎么回事？小天也要结婚？跟谁？那你什么时候走？”
“就如你想象的那样而以。”
“说嘛。说嘛。”
“我饿了，先带我去吃东西吧。”
她带着他去镇上一些特色小吃店品尝了各色风味的小吃。那是她也曾经最想做的一件事。小到辣酱，肉丸串，烧饼，还有煎饺。呵呵，看他小心翼翼地怀疑着这些食物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捧腹大笑。但想起心中的那些问题，她就失去了笑意。
他不爱吃辣。皱眉头的时候，好像比受了伤还痛苦。叶紫凝在一旁做鬼脸，让他不得不闭着眼睛吞了下去。辣得他直想冒火。
吃完东西，路过卖衣服的街店。换到他拉她进去，不容分说地要挑衣服给她比试。这个专制的挑衣服家伙又来到她的身边了。她想逃，可他一只手都可以紧紧地拽着她不放。店主笑着说，“你们很合适买情侣装。”他肯定店主的眼光，“我也觉得。”她却急急地想撇清，“不要！”
出来的时候又已经买了好几个手提袋的衣服。他永远都不知道金钱的观念，不过这次却没有刷金卡。他拿的是一张银联卡。叶紫凝想抢着付款的勇气都没有。几套衣服，有她的，也有他的，加起来都比她口袋里的所有还多出三倍来。她有些心虚，也有些无奈。
这就是他们两消费观念不同的具体表现。
天又下起了雨，不是很大的毛毛雨。她呢喃了一句，“这天气真不好。”徐风笑了笑，先揉乱她的发，再自然不过地牵起她的手说，“回家了。”
她没有拒绝，这点风雨算什么呢？因为她确实想跟着他走下去。
“大哥！”身后一声唤，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叶紫凝脸色刷了红了，连忙将他的手挣脱开。这个细微的东西没有让他感到异样，他很自然地招手，“文凝，好几天不见了呀。”
“大哥，我还以为你消失了。”文凝走上前来，并不理会紫凝的存在，他的眉头也是紧锁的。“大哥你没走就好。”
“怎么，出了什么事么？”他用空出来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就像亲兄弟一样，“是关于男人之间的事吧？”他们似乎在说着暗语，紫凝板着脸抗议。她也很关心弟弟的。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文凝不想和姐姐一起分享男人之间的斗争。
“这样安排好不好？”他朝她笑，“今天的晚餐让你姐姐帮我们准备，我们在吃饭前私下谈谈。行么？”他在问文凝，他想了想点头。紫凝想反对都没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