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凝跟着母亲从镇上逛完街回来，走了大老远的山路，腿脚都开始有些发软。一沾到板凳，就摔了进去，大叹舒服。母亲瞧着她直偷笑，然后沏出一杯热腾腾的茶放在她旁边的桌旁。这时候屋外渐渐聚来一些村民，坐在大门口，拖了把小椅子就坐下来话起家常。母亲却又开始忙活起来，收拾桌椅，手脚利索着。她不由得叹道，“妈，你不累呢？休息一会呀。我真是累得想趴下了。”
母亲说，“时候不早了，你爸呆会就要回来吃饭了。咱们不是买了些好菜么？等他和你弟一回来，就有得吃了嘛。”母亲的身子有点肥，却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利索，刚逛街买回来的新鲜蔬菜，还有鱼肉，都一一摆在桌台上，她已拿起了菜篮子，搬了一条小椅子，坐在阶台处，择起菜来。
一条家养的小狗从屋里跑出来，欢愉的甩着尾巴，在母亲的脚跟来回蹭着又坐到一旁趴着。眨着它那乌溜溜的黑眼珠。
叶紫凝靠在椅背上，满足的笑了起来。
脸上的伤，已去掉了纱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母亲问她，“赵同的事，女儿你啥时候拿个决定？别让人家天天跑着，也没有个准头呢。”叶紫凝的笑容渐渐逝去，一抹哀愁袭上眉头，她思考久久，才说道，“再说吧。我现在不想这些事。如果他等不及，那他找别人好了。”
“我不会找别人的。我等你。”门口有人应承，说曹操就来了。赵同提着一尾鲜鱼，两瓶好酒，跟着文凝一起走了进来。他在镇上的小工厂里打零工，估计是赵同把他接回来的。叶紫凝见他一来，也没有什么表情。挪个凳子，和母亲一起摘起菜来。
中午吃饭，屋子里挤了五个人。赵同故意占了叶紫凝旁边的位置做了下来。母亲一脸笑意地招呼着，父亲没有反应，文凝就端着饭碗，蹭到偏厅里去看电视了。吃饭的时候，只有赵同哈着声音，一会倒酒，一会人父母亲敬酒，好不热络。叶紫凝终于忍不住，低说了一句，“别倒了。吃饭！”
下午他终于跟着文凝走了。屋里又来了些乡亲们，七姑八婆的，聚在大门口聊着天。母亲在一旁边的压水井旁，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跟她们扯着家常。叶紫凝翻看着电视，也无非就两个电视台，而且没有什么新意。
她很快就乏了。反身拿起笔记本，开始等待开机上无线网。
她听到外面隔壁家的王大娘说，“你女儿跟那邻村那赵家小伙什么时候办喜酒啊。我们好来凑一脚添添喜气啊。”话一完，就有些人开始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还在说，“是你女儿不肯么？应该不可能吧？她脸上都破了相，是怎么回事啊?在这样下去，恐怕连赵家小伙子也不要了呢。”
“你胡说什么！”母亲的声音有点怒了，“我女儿的事情我女儿会作主。她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这老一辈的，就诚心替他们祝福就好了。”
“你女儿也不小了。该嫁了，劝她不要拖了。你瞧我家的小女儿，才二十出头，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时候了。”
“我好不容易盼着我这宝贝女儿回来陪我这老两口，你们这些人，就想把我女儿嫁走啊。这些没良心的。是你们瞅着你们的女儿都嫁出去不回来了吧?所以心里眼红得紧吧。”
“是啊。羡慕得紧的呢。我的女儿嫁了个邻村的，都不愿回这山沟沟里来了。我多次打电话叫她们回来看看，结果总是拖来拖去不肯回来。我好想念我的外甥女啊。”
“我那儿子不也是这样。他在外面找了个女人，就跟那女人一起过了。说什么那女人嫌弃咱这是山沟，穷，不愿意来。这孩子是要了老婆不要老娘了。穷字一个当头，谁出了这个村，有几个会回来的？唉，不过只要这些孩子们在外过得好，开心。咱们这些老婆子，就独守下辈子吧。”
“放心吧，我们家的女儿，肯定不会这样的。”这时候，母亲得意地笑起来，“她是个孝女。这是我这老婆子最幸福的最骄傲的事了。”
“妈。”屋子里的叶紫凝，眼泪突然迷糊了双眼。当初放弃徐风的选择是对的，幸亏是这样选择了，她突然觉得好庆幸。自己没有这么自私的选择离开。一切的一切，孝字为先。
屋外，又开始念叨起来。叶紫凝抹开了泪，起身去客厅奉了茶，端出去给到门口的各位大妈大婶。她们都笑了，有时候感觉她们的眼神在全身上下的打量着自己，如针刺一般难受。她没有办法忍受这些异样的眼光，特别是脸上的伤痕，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
母亲说着，“紫凝啊，给各位大妈们去拿些你带的吃的回来尝尝。”“哇。还带了吃的啊?”她们惊呼出声，声音带着惊喜和羡慕。叶紫凝温柔地一笑，渐然飘去。一会，她已拿出一盘精致小食，拖了个小桌子放在各位大妈们面前。
母亲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叶紫凝会心一笑，转身进去。眼尖的大妈们，一见到她旁边的笔记本，就更惊呼出声，“那是什么啊。”
下午的阳光有些温暖，她抱着本本登上了后面的山。顺着山路走到了半坡，有点气喘。可那样反而使自己的身体轻盈了些。她坐在树底上，开始上网。
这里的网络讯号不是很好，她只有爬到山顶，才能搜到一点信号。她登上网站，看到“冷风”正在线上。这让她异外的惊喜。她连忙向他发出信息，“哈罗，冷风。”
冷风速度发来信息，“是你？”
“是我，怎么了。不认识了么？”
“好久不见了。黑大人。”
“呵呵。”叶紫凝笑着迅速打出一串字符来，“是的。我现在沐浴着阳光，脚踩着花香，耳听着世界的声音。朝你打招呼。”
“哈，我正在办公室呢。”
“那身处钢铁从林的世界里，是没有办法体会到处在大自然的感觉的。”
“你现在一定很得意洋洋吧。”
“那是的。”
“敢问是什么样的仙境？”
“是一个现代的年轻人都不愿留守在此的地方。却是我的热土故乡。其实很美丽，四处环山，野花草丛，林木围绕，鸟语花香，空气清淅。这里的所有一切，都可以让我忘却所有不快，重新活过来。”
“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般仙境。如果以后有机会，真想要去体验一把。”冷风笑着，“你是不是都快要成仙了，还有什么不快么？这么久不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样？”
“也许我做错了一件事情。我想逃避。唉，也许错得很离谱，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是错了，悬崖勒马，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能嘛？我想一错再错。”
“什么原因，让你愿意承受这个后果？”
“你一定不会明白。”
“你不说肯定不明白。”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可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听你细说。”
“那就不说了。”
两个人的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母亲远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她为自己下线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借口。他似乎不想“看”她谈论自己的心事，她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感觉。她一直信任这个陌生的网友，这个时候很想倾诉，对方却婉拒了。她有些失望。也想收拾自己这种低落的情况。
母亲的到来，让她抛下了这些念头，展现笑颜。
原来家里来了客人，来的是表哥和表嫂。他们一家子开着小车，已经在家门口的晒谷坪上正和一些邻居们话着家常。母亲一路走来叮嘱她些什么。她都一一应允。些许年没有见这些亲戚了，他们本住在镇上的，能来乡下串门子的，少见得多。
表哥长得高高大大，还有些帅气。一见她，便乐呵呵地打量她。实际上，是她成了焦点。表哥说，“紫凝啊，好些年不见了吧。女大十八变啊，越来越靓了。”
她只能微笑。跟着母亲进屋去给他们奉茶。母亲却把她推了出来，小声耳语，“你表哥表嫂结婚你都没有参加，这次他们特意来看看你的。我托了他们帮你在镇上找工作。你呆会也跟他们合计合计。去，去吧。别像个小孩子一样，还腻在妈妈身边。”她执拗不过，只能回到屋前，搬个小凳子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起来了。
她其实是那种很不善于交际的女孩。
表嫂很漂亮，一直偎依在表哥的身边。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也是温柔不矣。母亲拿着一些新鲜蔬菜给她看的时候，她还露出惊喜的笑。这个城里女孩，看起来很纯洁。
表哥表嫂是吃了晚饭才走的。临走时她已经和表嫂建立起了友谊，虽然表哥拍着胸脯说会帮她去找工作，可表嫂私下里还是挽着她的手说，“镇上的工作不同于省外。也许没有你的待遇高，环境也不一定好。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了。”
叶紫凝坚定地说，“不怕。”
回家已经有半个月有余，她已经习惯早睡早起。耕田劳作。农田里，菜地里，池塘边，都有她的身影。弟弟文凝已经在镇上上班，有时都不回来了。家里就她们三个。赵同三五两天过来串门，盯着她看，却不提什么事。母亲私下里有和他说点什么，再找叶紫凝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她仍旧在半山腰上网。冷风好久才上线。她觉得自己不吐不快不行，她不管对方是怎么婉拒，她都想找个信任的渲泄窗口。他一定是值得她信任的。莫名的感觉。
冷风看她一定要说，但打出一行字。“你说吧，我看着。”
“我很想念他。但是我放弃了他。我不得不这样做。”
“为了什么理由放弃？你不爱了？”
“很爱很爱。越是爱，越要放弃。你知道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么？我下定了这个决心，我每天都是活在自己的思念和痛苦中。我以为我能放弃，我能忘掉。还是不行。我很牵挂他。”
“你觉得你这样做的对么？”
“对他而言，不对。对我而言，是对的。”
“你们的感情都理清了么？这样做，你觉得这样做让他的处境为难？”
“没，没有。也许吧。”
“黑大人真是爱开玩笑。你不会是拿你男朋友开涮吧？”
“不是。是迫不得矣这样做的。”
“原因？”
“我们没有出路。”
她正想将自己的想法都和盘托出的时候，对方的头像却突然暗了下去。这让她停止了输入。好一会，他又上线了，很快发来了一则信息：“我得走了。很抱歉。我要去赶飞机。”
“祝一路顺风。”她露出凄美的笑意来。合上本本，无语久久。
赵同晚上在她家吃饭。父亲打破沉寂沉声说道，“紫凝你明天跟小赵去镇上找找你表哥他们，看看他们介绍的工作怎么样。行的话便应承安顿下来。顺便再去请李医生看看你的伤。”
叶紫凝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脸，那已经结痂了，李医生的医术还是很值得夸赞的。明天一去，也是得感谢一下人家。但是跟着赵同一块，就别提有多别扭。此刻赵同不知道笑得有多开心，还拍着胸说，“伯父你放心，紫凝的事我包在身上了。”
“小赵啊，真不好意思。三天两头的让你跑，真是辛苦了啊。”母亲道。叶紫凝有点不高兴了，“没他我也能自己去的。别麻烦人家了。”
“呃，不麻烦。不麻烦啊。”赵同急了。眼巴巴地瞅着两老。父亲道，“你这孩子，还想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么？还想让我们两老口不放心啊？”父亲话语里似乎有些怒意了，她没有反驳。
去镇里的路上，叶紫凝故意没有好脸色摆在那。赵同就笑着挥挥手，“你爸是为你好。再说了，我真是嫌麻烦。我能替你做点什么，我高兴。你瞧四子和余波，我都没这么伺候过他们。”
她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的目的达不到的。何必枉费你的精力？”
“凝子，你也不小子。该想想嫁人的事了。你真要说放眼这四村八乡的，能再找一个跟徐风一样的小白脸么？也别指望了。我们还是脚踏实地的选择现实的能一起过日子的才是真理。”
徐风，这个名字头一次响亮在这个乡村的空气中。这让她顿时被刺到某根神经一般，弹跳起来。“你懂什么！徐风不是小白脸！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选你的！”
赵同怔了一下，突然爆发吼出声来，“我哪里比他差了？要说长相，方圆几十里我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帅的，要说有钱，对咱们这地方也算挺得起胸膛了，要说势力，我七叔他们都在城里当个不小的官！你就真那么在乎那个没用的小白脸么？”
“不准你这样说！”她气得败坏，挥了手来要刮他耳光。手掌都迎到他面前了，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两个人都相互怒视着。赵同的忍耐极限似乎到了顶端，他不想再忍耐了。这让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可怜他，他那狭隘的心灵，鼠目寸光，和真面目暴露出来后的狞狰。
她舒了口气，收回自己的手来。收拾自己的表情，再笑着对他说道，“他在我心目中，永远。而且我的心很小，小到没有办法再接受你。你应该找一个爱权权势爱钱的女人相配。而不是我。”
“紫凝……”她应该刮他一耳光的，他刚才真是气极了。他怕失去她，她总是不肯点头，好不容易让她对自己亲近了几分，就急躁得想一口吞下。他真是没有耐性。他该打，该骂的。可她的反应，怎么让人冒起了冷汗？
“我在这下车。我会去找表哥表嫂。今天不回家了。你回去吧。”她那么的平静，“我没有生气。你是个不错的兄弟，就只是如此。”她制住他张口欲说的话，等待他停车。不知为何，她的话似乎有股无形的魄力，他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他想解释，一直跟着她下车，关车门，走向公汽站。他屁颠屁颠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凝子，你知道的，我是太急了。你别生气，你有火就对我——”
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