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阵惊呼，吵嚷了半日终于把久卿安顿好，才想起来找胡郎中诊脉，胡郎中乃暖春楼常年雇佣，比别个对这里又多些了解，不过这次看诊的是久卿倒让他诧异，他知道久卿是刘妈妈的宠爱，不卖身的暖春楼招牌，一般人沾身不得，故也没有见不得人的病症。可是看完脉象的胡郎中面容郁结，有点拿捏不定。他稍稍欠身，对床边的刘妈妈轻声耳语：“咱们外面说。”
两人来到虔婆房里。胡郎中垂手道：“怎么？夫人，你连她有了身子都不知道？”
听到郎中的话，虔婆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好啊，张久卿，你倒是个厉害角色，不声不响的先把种留下，我就拿你没奈何！”这边想着对郎中不假思索道：“老法子，先给她拿了。”
胡郎中面露难色：“拿是可以，可她现在身子虚弱，脉象虚浮，这其中凶险夫人也知道。到时候一尸两命…”
虔婆突然有了别的主意，将碎银子塞到郎中手里，道：“那先不拿，你且回去等我消息。”
她嘱咐夏蝉不要声张，叫了管家，细细谋划了一番。
久卿清醒已是数天后，偶有顽劣小童所放爆竹声响，想必元旦已过去，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久卿躺在床上，全身无力，想起往常这个时候的她，应该被无数人拥坐着，只为得到点垂青。可今日情形不同了，她恐怕再也融入不进了。思绪到了这里憋闷的厉害，挣扎着起身想去看看外面还下雪不曾，不想惊动了趴在床边睡着的秋蝉，看到久卿醒了，秋蝉高兴的竟忘记了先扶起久卿，而是往外跑去。幸亏久卿叫住秋蝉，让她先把自己扶起来。她才想到还是身边的小姐要紧。
秋蝉扶起久卿，坐在窗边的杌凳上，久卿让秋蝉开窗，秋蝉先跑到床边，拿起狐裘大衣披在久卿的身上，才“吱呀”一声，打开窗子，露出一条不大的缝隙。随着一股尖刀般冰冷的风打在脸上，外面铺天盖地的白，什么都看不清。
“下了几天的雪了？”久卿问旁边站着的秋蝉。
“回小姐，中间停了两天，一直下着。”
“我睡了几天？”
“五天，可把我们吓死了。”
久卿居然笑了出来，“也吓到妈妈了吗？”
“那是当然了，小姐，妈妈都急死了。胡郎中说小姐你有孕了的时候妈妈就吓破胆啦，她害怕将军再来的时候没法交代，所以不让小姐睡柴房了，小姐你可真是有福气哪……”
听到了有孕，久卿先是脑子一片空白，随即心内刀割般疼痛，她想不到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愚弄她，对付她，把她当成傻子戏弄，让她的痛一次比一次来的更狠更突然，也许死了就舒服了，她想到了死，这是一个好办法，摆脱这里，摆脱噩梦般猪狗不如的人生，她要怎么死呢？对，用少年留下来的残箭，一下刺中心脏，那个时候可能是她最快意的时刻。她解脱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秋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看着刚才还笑着的久卿一下子愣在那里，连冷冽的夹着雪花的冬风打在脸上都一动不动。她有点怕了，轻轻关上窗子，飞快地跑了下去。
一会虔婆带着秋蝉，锦瑟围了过来，久卿还是愣在那里，不过布满面庞的泪水早已结成了冰霜。
虔婆气得打了秋蝉一个耳光，骂道：“小贱蹄子，做了什么？不好好看着小姐，让她坐窗边受冷？不要以为她病了不晓事，还有妈妈我看着呢。”
秋蝉被冷不丁的巴掌扇的打了个转，慌忙跪倒在地下，哭道：“妈妈冤枉，妈妈冤枉，是小姐想看看还下雪不曾，我才扶着过去的。”
因为慌张，小丫头背对着虔婆，重重对着空气磕头的样子，让锦瑟笑出了声。
“妈妈，不如你先打死我，再打死她，怎么样？”
看着久卿说话了，虔婆叹道：“久卿，你也是妈妈一手养大的。如果咱们暖春楼个个都像你这么大心性，哪一个能活？”
看久卿不说话，虔婆叫秋蝉道：“把你主子扶到床上躺着，你们都出去，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
屋内剩了久卿和虔婆，虔婆坐在久卿床边，将久卿脸上的冰轻轻用手帕拭净，久卿扭过脸去，背对着她。
虔婆叹了口气，许久才道：“卿儿，你别怪妈妈心狠。”没捏着嗓子说话，虔婆口气没了之前的泼辣凶狠，多了些许苍凉无奈之感。
“从你总角之时过来，现在也有十余年了吧，时间过的真快，你是官家降罪下来的，熟音律，懂规矩，妈妈越看越欢喜，把你当自己女儿养着，连名字也没舍得改，妈妈知道你性子要强，不比常人，这里的姐妹也把你当亲人，有吃有喝的养大了。久卿，在这里面，做这等事，你亲眼看，有几个善终的？妈妈老了，不想别的，离开了这个蛮荒之地，给这群人找个好归宿，妈妈也能走了。安大人的事，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如此心急，可眼看着贼寇打过来，不找个靠山，我们恐怕不能全尸。”
听着虔婆循循善诱的耳语，九卿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往事一幕一幕，从总角到及筚，那些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病的病，死的死，大都没有了。她的眼泪越来越多。
“卿儿，你心气高，宁可斡旋欢笑场也不愿意屈就做小，妈妈看出来了，可咱们这个地方出去，肩不得挑，臂不得抗，没有半分力气，你看锦绣，团云，买出去做了小，隔年有了子嗣，上得台面，就是圆满结局。卿儿，你心思大，看上了姓岳的将军，妈妈怕他来路不正，不放心，才百般阻挠，不过前些时候妈妈派人打听了，他是当朝大将军岳宗尉的第六子，说话做的准，你现在有了他的身子，放下担忧，好好养着。且等妈妈为你筹划一番，虽说现在谈及做大做小为时尚早，可妈妈不会让你吃亏，我已经派人寻他去了，用不了几日，定让他回来见你。你宽一宽心，我让秋蝉端些饭来，你吃几口，妈妈也能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