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到现实的秦铭在微暗的屋中缓缓地走来走去,缓解着内心的震惊。如果不是有了楚严的记忆,自己对目前的情况有所了解,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的镇定。自己的灵魂居然到了这个少年的体内,占据了他的身体。
本来,死去的人应该是秦铭,而不是那个秘密地从老道手中交易他的少年楚严。只是最后在那个空间里——自己的脑海中,本来应该吞掉自己灵魂的楚严好像发生了什么意外,最后活下来的反而是自己。
“叮铃铃”,风铃随风飘动,吸引了秦铭的注意。并不是秦铭多么的在意那串风铃,而是这具身体对风铃有着本能的眷恋,这是楚严的父亲——三魁门命魁殿的殿主,在他六岁的时候用珍稀妖兽之骨亲手制作,亲自挂在那精心装点的华屋之上。
整整八年,楚严无时无刻不被父亲的宠爱围绕,不被父亲精心呵护。楚严自幼无母,没有听过母亲催人入睡的摇篮曲,可是每每夜间,随风舞动的风铃唱起清脆的歌声,便像是父母在耳畔的呢喃细语,将幼小的自己送进甜美的梦乡。
时有轻音随风动,欢声笑语绕膝前。
直到八岁那年,父亲看他的眼光变了,变得陌生,陌生得与之前对自己爱护的父亲判若两人。那一年,楚严被检测出自己的本命魂是极为罕见的废魂,此生不可炼魂。其实常人不能炼魂尚可炼气,但是楚严不行,也不能,因为他是三魁门命魁殿名义上的传人,标志着他生来便是代表着天南国西南大地上的利益。
天南国的西南地区是人迹罕至的凶地,那里有一个名叫迷雾谷的地方。谷外是一片长期弥漫着浓浓的雾气的茂密雨林,沼泽险地,蛇虫百足。
阳光透过枝桠射入雾气中,折射出绚烂的的光彩,衬托出一股祥和之气,恍若人间仙境。只是,这斑斓的色彩却是要人性命的毒瘴,就算是修炼之人,在此地长期逗留,也难以抵挡毒气入体。
几百年前,南洲大地上有志同道合的兄弟三人一起纵横天下,高歌烈酒,仗义天涯。见此钟灵毓秀之地,便用阵法散去谷中毒雾,又掳来凡人建造宫宇,为奴为仆,在此地开枝散叶,留下血脉和宗门——三魁门。
三魁门初代的三位老祖分别修炼体术、元气和魂道,谷中建有融入了他们无上伟力的三座大殿,天魁殿、地魁殿和命魁殿,分别招收炼气、炼体和炼魂的弟子。
为了维护宗族的正统血脉,他们留下祖训:殿主之位,子孙后代,嫡脉相传,若无子嗣,酌情收拢旁系。非存亡之祸,训不可违。
同样传下来的还有封存在各殿,只认嫡系血脉为主的传承至宝,此宝使得整个三魁门嫡传主人的地位十分尊贵。
正是因为这些,楚严虽然遭到父亲冷落,但是地位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按照祖训,他就是再不济,也会是命魁殿未来的少主。可出人意料的是,此时楚怀天力排众议,收养了旁系天赋最高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为后,从此楚严多了一个哥哥楚漠尘,一个姐姐楚红菱。
一边是嫡传血脉却没有天赋,一边是天赋超群,出身旁系的义子,楚怀天的态度又是如此的**不明,导致殿中的长老暗中分为两派,嫡系一派坚持维护祖训,旁系则是多数支持楚漠尘,两派之间多年来互相倾轧,各怀鬼胎。
不过依照祖训,楚严才是法定继承人,所以除非现任殿主的钦命革除,命魁殿少主的名头暂时还是落在楚严的头上,至少底下的人在表面上,还是对他执少主之礼,毕恭毕敬。
不过楚严觉得这些繁事与他无关,年幼的他只知道,父亲的眼中已经不再有他了,冲动之下,以少主之名独闯命魁殿,哭诉喊叫。楚怀天盛怒之下,甩手将他交给金铁二老照顾,从此无命不得召见。
十岁时,楚严觉醒了炼气天赋,成为了一名天分较高的水属性炼气者,楚严以为自己又能重获父亲的欢心了,兴冲冲地跑到父亲面前,迫不及待地宣扬了这一事实,只是当时围绕在父亲身边的长老们闻言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唯有父亲冷冷地看着自己。
年幼的他尚且不知,问题的根源不在于实力强弱,而在于势力的站队。一直以来,三魁门实行三权分立,每位殿主独成一派,有着各自的权力中心。近几百年来各殿的摩擦不断,到了楚怀天即为这些年,相互之间的矛盾也不可避免地进一步激化升级,再难调和。
楚严此生不能炼魂,注定了难以融入命魁殿这一炼魂势力的权力中心,毕竟你能有实力为命魁殿争取更多的修炼资源吗,你能有力量做出贡献,提高命魁殿的地位吗?
不能。那就好吃好喝地养着,做个名誉殿主,将来或许还能在各势力的联姻中出力,诞下子孙,延续嫡系的血脉。这样的事情在族中历史上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现在倒好,虽然楚严能够炼气了,可炼气资源都掌握在天魁殿手中,这样的情形让命魁殿脸上十分难看,难道你要让命魁殿巴巴地去向天魁殿求取修炼资源吗?还是说你堂堂一个命魁殿的少主要去做天魁殿的弟子,彻底成为一个外人?归根结底,你将来会是天魁殿的人,还是命魁殿的人。
就这样,楚严的处境很尴尬,天魁殿的人不能收他,命魁殿又被他弄得很为难。倒是那天魁殿的殿主,一次宗门大聚的场合,在楚严老爹冷漠的眼神下,慷慨大方地给了楚严一个装着灵石丹药的储物袋,承诺给他修炼资源,还讨喜地抓了抓他的脑袋。
楚严本来很犹豫,可接触到父亲那冷漠的眼神,内心似被人狠狠地一抓,恨意喷涌而出,叛逆的一把抓过储物袋,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天魁、命魁两殿的殿主冷眼相对。
因为这件事,此后楚严的炼气修为每有提高,楚怀天看他的神情就越冷淡,而楚严每次修炼之时,心中便有一股怨恨在弥漫。
只是,此恨因爱而生,其恨逾浓,其爱弥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在门中以少主之威故意欺凌弟子,飞扬跋扈之时;当他在深夜之中忍受着寂寞和痛苦,坚持炼气之时,他潜意识里也只是想引起父亲的注意,向父亲证明自己不靠炼魂也能撑起执掌整个命魁殿的大任。
因此,当那令自己厌恶的“兄长”,拿来了殿经阁中秘藏的篡魂禁书残本——一种有望改良自己的灵魂的方法时,楚严虽然有些抗拒,但是脑海中有那么一刹那,浮现了父亲多年未见的温柔笑容,或许这次,是一次机会。楚严的手犹豫着接过禁书。
也正是这篇害人的秘法,使得秦铭这个市井凡人与他有了交集。
哼,真是天真,你的堂兄会这样好心?连秦铭这个凡人都知道权力之争,你死我活,想那原本高高在上的皇族,还不是在储位之争中互相残杀,败者成为杀鸡儆猴的祭品。秦铭好笑,你居然会相信这样一个人,真是天真。
天真,呵呵,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天真的人。明明知道老道在打着自己的什么主意,但是为了心中所系,自己这个自诩谨慎的小人物,纵然明白前方的光芒中寄宿着危险,还是如飞蛾般扑进了火焰,中了道士那简单的骗局,成了任人宰割的板上砧肉。
人,难以十全十美,总有着自己的无奈,这些无奈让自己不惜以身犯险,飞蛾扑火,纵死无悔。
秦铭曾经读过天南国的史记,其上有这样一篇文章,记录了前朝天盛国末年的朝廷的腐朽昏庸,因**之乱,祸起萧墙而灭。
世人不知实情,将灭国之祸嫁接到**中来自敌国的美姬杜飞燕的身上,殊不知世间又有几个女子不想有个一心一意对自己的夫君,谁真心愿意成为帝王之妻,在那深宫冷院之中勾心斗角,孤独老去。
只是杜飞燕身后,自己国家的存亡让她别无选择。
后人有讽:宫中只有杜家妆,败雨残云误圣王。唯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诉说着千古的无奈,诉说着千古的人心。
秦铭有着功成名就的迫切,楚严有着夺回父爱的渴望望,杜飞燕背后有着家国百姓的存亡,这些无奈,让他们都天真地走向了死亡。
想到这里,秦铭苦笑,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纵然曾经折磨自己,但也是个可怜人,何况如今魂飞魄散,自己的内心还怎么对他生恨,有的恐怕只是无尽的相惜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