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四楼!”夜间十点,早已关门歇业的超级市场五楼有人大吼。
随即有四五人呼应那吼声:“明白!”
不出片刻,四楼突兀地响起了兵刃相接声。浓厚的黑暗中点点火星一闪一闪,伴着你一句我一句的骂喝。骂喝中亦混有某人中招后的无奈呻吟,空气中游离着散发尚不均匀的血腥味。即便黑暗蒙住了场面,但锋刃入肉的动静与血液迸溅的低吟仍真切得令人头皮发麻。由此不难推断,四楼正展开着一场看不见的恶战。
忽然,应该是有人打开了电闸,整个超市陡然大亮,拼斗者的身形随之显现:七位黑衣人围着一位白衣男子斗作一团,乒乒乓乓,刀砍剑挡。然而随着战斗时间的增长,从其它楼层赶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足有四五十人。乱斗中几乎觅不到白衣男子的身影,只能从偶尔透出的缝隙中勉强窥见一闪而过的白色。
白衣男子名为风尘,为听雨阁七当家。九点左右他在家中与妻子女儿深情道别,接而前往机场打算乘飞机前往燕京执行暗杀任务。不料,潜藏在机场的望风楼探子认出了他,立刻对他展开了追杀。
为避免给家人带去麻烦,风尘自然不能往家里去,只得往听雨阁路方向逃跑。然而命运巧得不饶人,因为望风楼近期将针对听雨阁有大动作,所以听雨阁路附近早就围满了望风楼的人,风尘的车刚开到路口就被十几辆皮卡堵在了中间。此等情况下他只好弃车而逃,匆匆躲进了附近的超级市场。
于是便有了四楼的那一幕。
风尘双手各持一剑,面对几十人的围攻一时竟然不落下风。可时间久了,他的力气渐渐不济,暴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白风衣亦被敌人和自己的血越染越红。
终于,风尘露出了致命破绽,被身后的黑衣人抓住空隙,一刀横过划开了脖颈。风尘猛然失去了意识,恍如灵魂被抽离一般,甚至觉不到痛,只感受到身体在迷失。随后,他就像一块浸透鲜血的纱布,被一心杀人立功的黑衣人们丢下了四楼。
黑衣人围站在奄奄一息的风尘身旁,无一例外地露出了立功后的喜悦神色。远处路过的人和车都远远避开,谁都不愿意卷入血腥的帮派争斗中。
“呸,竟然还折了十八个兄弟!”带头的黑衣人朝风尘狠狠啐了一口,接着提起大刀,打算予以他最后一击。
“恐怕不只十八个,是全部!”
“什么?”
话音未落,在场的黑衣人全部倒地。无一声哀嚎,脖颈全断了一半,尽皆血涌如泉。路灯映照下的地面像是开了一朵漂亮的血花。
带头的那人趴在地上,未能将话说完便咽了气:“听雨阁四当家,笑面佛路磊……”
在前一瞬间,路磊挥出自己那把可以伸缩的链剑,将剑锋舞出完美的弧度,自黑衣人们的脖颈上一一割过,用相同的手法进行了复仇。
路磊眉头紧皱,匆匆上前抱住了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风尘。没救了,他想。不!路磊又摆摆头,甩去了这一不详的念头。
“对不起,我来晚了!”路磊确实来晚了,他赶到时,风尘已经被割破了脖颈,正从窗口被抛下去。
“我已经叫救护车了,千万撑住!”
风尘勉强挤出欣慰的神情,语气却无法掩饰虚弱:“四哥,你来了。请保护好我的家人,替我对菲菲和小菲菲说‘我爱你们!’拜托了。”
“你又不会死,别说不吉利的丧气话!”路磊亦想挤出微笑,反倒和哭一个模样。
“别骗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风尘竭力咳出堵在嗓子眼里的血,用极缺乏生命力的语气继续道,“四哥,菲菲和小菲菲总爱强调什么人人平等,让我像珍视她们那样珍视他人。可怎么可能人人平等,总有强者和弱者之分吧?即便弱者通过规则攀爬到高处,也一样会利用规则压迫剥削其他弱者,成为令人作呕的强者角色而已。我们赖以生存的社会整个都沦入了死循环,你我都无法打破。”
风尘每说一句,音量便掉下一截,最后一句已如呼吸声一样模糊,仿佛生命从口中流逝,直至消零殆尽。
“都伤成这样了,就别扯大道理,省着力气!”
“四哥,我早料到我会死,只是没料到会这么早。如果有来生,你我都别加入帮派,好吗?”风尘面色苍白如纸,声音同样没有血气。路磊甚至以为自己在跟死人对话。
“放心,到那时肯定不存在帮派。老七你不会死的,撑住!”
没有回应。
不会死吗?四当家黯然神伤。他右手托着老七的背,左手紧按着老七脖子上的伤口。脚下满是半干的鲜血,殷红一片,如滴染在巨大画布上的红色颜料。老七因失血过多而发凉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目光亦失去了焦点,仿佛他看到了隐于空气中的逐渐逼近的死神。
该死的救护车怎么还没来!路磊的心亦在抽搐,每一下都剧痛无比。
“我也许犯心脏病了,如果我犯心脏病可以换老七不死的话,那倒是极划算的交易。不一定是心脏病,换什么都行,天哪,老七他只是无辜的孩子!”
老七抖得更厉害了,一双瞳孔正在失去光彩。天哪,失去光彩的不是别人的瞳孔,而是老七那漂亮的棕色瞳孔,那总是泛着崇拜光色注视自己的瞳孔。
“恐怕自私是我的天性。与我不相干的人纵然死了千万个,我最多表示同情与惋惜,想装模作样地流一滴泪都做不到。但当我身边的人死去,我却体会到难以言表的痛,那是切肤的痛,是真正钻心的痛。”
等他从莫名的思绪中回过神,老七的身体终于不再抽搐,他已经死了。
生死有命,何以逆天?笑面佛流下了久违的泪水。他当然明白流泪是最无益处的行为,尤其在冬天。泪水冷却后脸会受冻,流进嘴角会觉得咸,被人看见会丢脸。可他竟也克制不住,因为流泪本是人类无法逃避的悲伤反应。
等救护车到来时,地面上只剩下那朵散着血腥气味的美丽血花,路磊和尸体们早已不知去向。三十二岁的风尘自此便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和被江虎误杀的那两人一样。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睡不着的小菲菲抱着妈妈一脸天真地问。
“这么晚了,宝贝怎么还没睡?嗯,大约一周后,爸爸他会带着你最爱的芭比公主回来。”她在女儿额前印以一吻,转而担心地看向窗外。冰冷的夜空不知何时已飘起了小雨,光是看着就不禁打起了寒战。
怒国的人们生于怒国,而怒国本身就不合理。人们有时不得不适应不合理,尽管这种行为亦不合理。以下列举两大不合理:
一,决斗是合法的,加入帮派则相当于签订永久决斗条约,生死由不得自己。帮派作为文明社会的毒瘤,若想弄死谁,必先和他签订决斗条约,那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弄死他。当然伪造决斗条约也未必不可。然而,由于枪支的使用,决斗渐渐背离了武道,且容易误伤无辜民众。于是怒国施行《禁枪令》,收回所有人的枪支使用权,持枪视为犯罪。
二,女子无罪。因为怒国讲究武者为尊,所以身体素质较弱的女性不免会落于下风。为了确保公平,亦为了展示武者的风范,怒国规定,无论如何都不得伤害女子,若女子犯罪,最多算一般违法处置。
这两大不合理最终合就了最为可怕的不合理:帮派中的女子。
按理说,帮派中人可以自由地相互决斗。然而,若和你决斗的是一位女子,那你便进退两难,一般只能逃跑,对她无计可施。所幸怒国女子大都以打杀为耻,认为那是男人的事,帮派中的女子数量也就少之又少。但正是这些数量极少的女子,便会成为帮派的最终武器,令敌人头疼不已。
听雨阁便使出了这一终极武器。
望风楼探子回报,听雨阁总部外站着十位女子,作为看守。不光如此,听雨阁的各个当家都有女子护卫,轻易无法近身。
“太不要脸了,料到我们会趁着《禁枪令》干他们,竟然用女人当挡箭牌,无耻!”西洋风格的办公室内有一人面窗坐着,头发油光乌亮,声音尖锐刺耳。
“您消消气,属下倒有一计。”屋内另一位蓄着络腮胡子的高大男人对着那面窗的背影说。
“说来听听!”
“既然女子无罪,那您不妨以女子制女子,到时候谁都无罪。”
“妙!”那背影说,“可惜我望风楼全是男人,这样吧,你去收一些女武者回来,我非要弄垮那老东西!”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