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不灭城,落花镇,下柳村。
天色微明,被自家儿子一巴掌拍醒的古稼获睁开眼,愣愣看着房顶圆木栋梁半晌,心里叹了一口气。三年,她在这个类似唐朝的架空古代竟然已经生活了整整三年!每天早晨醒来时,她总以为自己还生活在有电脑有汽车的现代呢!也不知自家老爸会把弄丢她的两位哥哥揍成什么样儿!
想着哥哥们的猪头脸,古稼获轻笑着侧过身。她的右侧,依稀可见儿子古蒙正睡得四叉八仰,糯糯的小嘴儿微微撅着,就像在撒娇一般,偶尔还咂吧咂吧吮着空气。雪白粉嫩的小脸儿肉呼呼的,活像个年画娃娃。
“臭小子,自从有了你,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白天乖得像小天使,夜里坏得像小魔王,老是在梦里拿拳脚来招呼。等你的小床做好了,看你能够打着谁!”
古稼获边数落着儿子,边用手指轻戳他的粉嫩小脸,临了再往那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一口。看到古蒙只是在骚扰最初的时候皱皱小鼻子,翻个身继续睡得甜美时,失笑着穿衣起床。
已是初秋,接连几天下雨让天气冷下几分,刚好祛掉了酷暑的热气,是一年中最舒爽的季节。
古稼获身着浅绿襦裙,推开菱花纱窗,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她对着院子里生面盎然的菜园做了几个深呼吸,踩着微亮的光线,来到有些模糊的铜镜前坐下,将盘在头顶的长发取下散开,以桃木梳顺直,动作利落地编起麻花辫。古稼获的头发乌黑油亮、丰厚柔顺,十分的引人注目。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个惹人注意的,不是因为漂亮,而是因为一成不变的长及腰际的美丽头发。
古稼获一边编着辫子,一边回想三年前刚穿越的情形。
——三年前。
她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闲在家成天跟着老爸泡在地里忙活将皮肤晒得黄中发黑。为了重温小时候割麦子钻麦洞的乐趣,硬拖着两位回家探望的哥哥一起亲手割小麦,途中还童趣大起地追着小蜘蛛小虫子在地里撬土块将它们埋藏。
三人好不容易割完一亩地,她被哥哥拖到前方的苹果树下休息喝水,结果……一个青苹果砸下来,她头部中招消失昏迷!
她发誓,消失前两位哥哥的神色行为绝对比末世文里的丧尸还要疯狂、丧失!而她在昏迷后模糊间醒来时,发现自个儿莫名其妙被活埋后也绝对要比末世文里的丧尸还要疯狂、丧失!
想当初在尸坑稍有行动能力并下意识地将手伸出土层努力推开身上的人坐起呼吸,发现自个儿身边全是一具具尸体后,她差点儿喘不过气窒息过去!——四肢软成熟面条,心脏堪比从高空坠下那一瞬间,头脑空白、大气不敢喘,只瞪圆了眼愣愣地看着被自己推开的那具肥胖艳丽尸体好久好久!
然后,她无意识地、很疯狂地在尸坑里翻扒所有尸体!每一具冰冷、苍白、艳丽的女尸都活生生地告诉她:这里除了她,没有一个还活着!
她自然也发现了一起被埋的如花姑娘们的情况:体态丰满,趴在她身上的那位压得差点儿让她喘不了气;发式精美,形状各样,上面有各种漂亮金银珠宝饰品点缀;上衫下裙,衣着艳丽华美,如果洗除满身的尘土,她们精美地像是从墙壁上从下来的唐代美女!格格不入的,只有她!
她下意识地知道自个儿可能穿越了,心中恐惧更甚。或许是生存本能,也或许是向来节俭的性子做怪,在动作哆嗦中,非常冷静地扒了三套与自己身高勉强相符的衣物及一些饰品打包跑路——无暇顾及明显状况不对劲的身体。
那时是三月初,草长莺飞,乍暖还寒。
逃到一处隐密的小树林后,她便换下有些脏污的灰色套头运动服,依着记忆中那些女子的打扮,给自己换了比较方便、比较男性化、比较质朴的那一套——胡服,一穿上身体就暖和许多。静了静心,扒了扒满头乱发顺好编成辫子,将一些首饰分开安放,收拾好一切,抱着包袱,忍着酸痛难忍的身子,尽量用比较轻盈的步伐向远方快速前进。
在无边无际的荒原没头没尾不知走了多久,惊恐疲倦、饥饿寒冷的她即将晕死过去时,总算看到一个趴在新坟闷哭的老人,然后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现实:完全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完全的言语障碍!
最后,与老人比手划脚连猜带蒙一番交流后,马上果断地跟着老人走了——老人有一双悲伤慈详与睿智坚毅的眼睛,最主要的,是他把作为祭品的糕点与水果毫不犹豫地全给了一个还没开始交流的陌生人吃!——当时她的一双眼应该是饿得发绿了!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错。
老人名叫古根,仅有一女,名字也叫古稼获,年龄、身形也与她相差不大,偏偏被恶贼劫走蒙杀,与她相遇时才下葬一个月。古根打心眼里觉得她被他捡到就是女儿不放心的嘱托,她们就是一个人!所以,她幸运地顶了对方的一切,在景国也算是有根的人了。
——这时她才得知景国乃是泱泱大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再穷也没几个人会去发死人财的,除了走投无路或人人喊打的宵小。而她穿越这一年正是景国最乱的、失控的一年,好几个城出现了万恶的探花贼才有了无数人家的女子惨遭毒手这种惨事,官府根本是从忙不过来到习以为常了。两个古稼获,活了一个。
古根觉得这是老天对他的恩赐,她也觉得这是老天对她的恩赐。如果没有这个爹,像她这样身份不明的人拿着金银饰品去典当,一不小心就会被人举报进牢,更别提要有个光明正大的户籍身份是多少地艰难!那得等到皇帝大赦天下!——天知道那得等到哪年哪月!
在三个月后,后知后觉的她被晒昏醒来并崩溃地被告知已经怀孕后,更是证明了这个选择的重要性!
古根冷静地给她分析了三点利弊:一、落胎对身体的损害。二、未婚产子可能遇到的危险与困难。三、新生命将会带来的坏处与好处。
她沉默了几天,最后艰难地决定将腹中胎儿留下。因为她对古代婚姻并不抱希望,如果回不到现代,孤独一生未免有些凄凉。既然如此,这胎儿勉强也算得上是天赐吧?
下了决心后,一直在外跑商的古根直接带她回了多年没回的老家——不灭城落花镇下柳村安置。产下的男孩样貌非常精致,完全可以看得出他的另一半血缘给予者是如何出色的。
古根老爹甚至打趣说要不是亲自守着抱着,还会怀疑自家闺女是不是抱了别人家的女孩来充数呢!怎么就没遗传到自家闺女的一半英气呢?!其实满周岁后的古蒙样貌已经褪去了少许精致,渐渐变得与她相像,可惜,年限已至的古根老爹早已含笑逝世,根本看不到。
对于只相处了一年多的古根老爹,她打心眼里爱戴。可是年仅五十五岁的他偏偏无病无痛地离开了,就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为了给她打下在这个世界的基础一般。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并不容易。幸好下柳村比较偏僻,民风也非常淳朴,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足够她融入这个村子。村子里人口不过九十来户,对孤儿寡母的一家非常大度,能帮得上忙的大多会帮上一把。她也是真心的感谢他们,除了一件事——帮她再嫁!
哪怕她在得知怀孕的初期恨不得立即让腹中肉块立即消失,但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再加上两三年的相依为命,臭小子又是个很容易让人爱上的小孩儿,她早就对目前的家庭人数非常满意又幸福了,哪容得下什么继父或二胎三胎什么的来破坏?臭小子会长歪的!更何况,她不想嫁可以光明正大有妾有通房、思想严重有代沟的古代男!
偏偏古根老爹去世后,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有人上门求亲!而昨天下午,被村长告知今天一定会有人上门,万万不得出去!——因为,对方是个厉害的秀才老爷!
“秀才老爷?”古稼获对着铜境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要是状元爷来了才好!姐可以让他好好体会体会农村妇女是有多么地威武雄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