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冯大奎。他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恼怒扛着猎枪走出了村后,就顺着小道向大沟走了去。一路上,他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骂,骂骂咧咧的就走到了大沟边。他把猎枪从肩上摘下来,边往枪筒里装药边想:真他娘的是褪毛儿的凤凰不如鸡啊!自己这武装部长的职务一没,那把二十响的手枪立马就给收了回去,连村里的民兵都不如了。他奶奶的。
冯大奎装好了枪药,就顺着沟边走,此时他想,眼下就是碰上一只老虎,我也要一枪把它给打死。此时的冯大奎,把一肚子的委屈与恼怒随着枪药全部装进了枪筒,时刻准备随着一声枪响释放出去。他顺着沟边走了没有多远,猛地听到了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在这静静的旷野里听着是那么地让人心寒。他心里一颤停住了脚步,目光,便顺着哭声寻了过去。在前面一百米处,他看见了一个坟堆儿前坐着一个人影,哭声,正是从坟堆儿那传来的。他这才猛地想起,那个地方正是埋死人的乱坟岗子。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便赶紧向乱坟岗子走了去。
冯大奎来到乱坟岗子,一眼就看清哭的人正是大良他娘。冯大奎的心,唰地一下就凉了。他知道,寡妇纪大娘就这么一个儿子,连女儿都没有,儿子一死,她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寡老人了!冯大奎深深地叹了口气,心说这老天真他娘的不长眼啊,为什么偏偏要让纪大娘的儿子死在了土匪的枪口下呢?往后,老人的日子还怎么过?想到早上去镇里开会时就碰见老人家挎个小篮子奔了村后,冯大奎就知道老人家在儿子的坟前已经呆了整整一天了。冯大奎心里一阵哀叹,就慢慢地来到了纪大娘的面前,“咚”的就给老人跪下了,哽咽着说:“纪大娘,您、您别哭了。天这么凉了,别在哭坏了身子。”
纪大娘连眼皮都没抬,哭着说:“再好的身子,还有什么用啊?儿子没了,活着还有什么用啊!老天爷啊,你真是瞎了眼了,十年前你就叫走了我的男人,现在又把我唯一的儿子给叫走了。老天爷啊,你不如让我替儿子去死啊!我们纪家,是彻底的断了根儿了,我一个孤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用啊……。”
望着已经哭干了眼泪的纪大娘,冯大奎的心犹如刀割般的疼痛;望着眼前长眠于地下的大良以及不远处顺子的坟头,他猛地感到自己还活着那真是万幸中的万幸了。蓦地,他就想起了午后自己在镇里的表现,便感到自己太不应该了,就有了一种愧疚感,也就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办才对。他冲着大良的坟头连磕了三个头,而后流着泪对纪大娘说:“纪大娘,我们、我们回家吧。”说着就站了起来往起搀纪大娘。
“回家?这里就是我的家啊。儿啊——。”纪大娘一声长叹就昏了过去。冯大奎连喊几声也没喊醒纪大娘,就果断地把纪大娘背在了身上,拔腿就向村子跑了去。
冯大奎背着纪大娘,边哭边急急的往回走,边走边骂自己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走了没几步,就碰上了找他而来的刘富贵和马林。刘富贵问他纪大娘这是怎么了,他流着泪说:“还能怎么了,纪大娘是想儿子想的。”说这话的同时,他的脚步迈的更快了。
刘富贵和马林几次争着要背纪大娘,都被冯大奎给拒绝了。就这样,冯大奎一直把纪大娘背到了他自己的家,进门就叫何美萱杀鸡……
等纪大娘苏醒过来又把鸡汤喝下去后,冯大奎对刘富贵和马林说:“走,你俩跟我去趟镇里。”
刘富贵不解地说:“天说话就要黑了,去镇里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去找徐书记。”冯大奎说。
马林说:“找徐书记,干嘛?”
冯大奎不好意思地说:“检讨,向徐书记赔礼道歉。”
刘富贵明白了,冲马林点了点头,而后又对冯大奎说:“大奎兄弟,天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在去吧。”
“不。”冯大奎坚定地说:“我这人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说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你们俩要是不愿意跟我去,我就一个人去。”说着就往外走。
刘富贵无奈地说:“好,我俩跟你去。不过呢,你跟五叔先在家里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找崔二,让他套上大车。十多里的路,走着太慢。”马林说完这话,就急匆匆的找崔二去了。
通过乱坟岗子那一幕,使冯大奎的心灵受到了彻底的净化,从此便踏踏实实的担任起了村支书的工作,而且干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一九五0年的初夏,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初夏,老天仿佛也有了灵性,风调雨顺的使庄稼长得格外喜人。这天下午,冯大奎正在自家的玉米地里锄草,七岁的何艳跑来了。何艳站在冯大奎的面前,喘了半天气才对冯大奎喊道:“叔,我奶奶她、她叫您赶快回去。”到现在,何艳一直不肯管冯大奎叫爹。
冯大奎应了一声,边往背筐里装挑出的野菜边问何艳:“小艳,你奶奶叫我赶紧回去,有什么事吗?”
何艳说:“奶奶说,我娘要给我生小弟弟了。”
冯大奎一听这话,这才想起这两天是何美萱要生产的日子,心里一阵激动,背起筐就跟何艳回了家。当他的双脚刚刚跨进院子的时候,他就听见了从屋子里传出的婴儿的哭声。他仍下背筐就往屋里跑,却被正好出来的接生婆顾嫂给拦住了,说:“哎,你先别进去。刚生下孩子的月子人,最怕你这一身的凉气和风了,”
冯大奎着急地说:“顾嫂,美萱她,还好吧?”
顾嫂说:“好,什么事也没有。”
冯大奎松了口气,嘿嘿一笑,说“那,她生的是姑娘还是小子?”
顾嫂也嘿嘿一笑,说:“你猜。”
“唉,顾嫂,你就别逗我了,是姑娘是小子,你就快告诉我吧。”
“小子——。”
冯大奎笑了,即而蹲在了台阶上,装上一袋烟,美美地吸上了。
吃完了晚饭,冯大奎坐在何美萱的旁边,喜滋滋地望着儿子对何美萱说:“瞧咱的儿子,长的太像你了,多好。”
何美萱说:“儿子,长的大都像娘。”
“像娘好。要是像我,就惨了,长大了找媳妇,都难。”
何美萱笑了,说:“往后要是生姑娘的话,该像你了。”
“姑娘像我倒不怕。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话吗:再丑的姑娘,也不愁嫁不出去。”
“你呀,太偏心了。要这么说呀,往后我就给你生小子。”
“好。对了美萱,你说,咱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我早就想好了,叫冯文,你看怎么样?”
“冯文?”冯大奎想了想,说:“最好叫冯学文。”
“他的哥哥、姐姐都是两个字,他也该两个字吗。”
“不能跟他们排着。”
“什么?”何美萱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双眼紧紧盯着冯大奎说:“不能跟他们排着?大奎,你这话是什么样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呢?我就觉着叫冯学文好呗。”
“我就觉着叫冯文好。”何美萱坚决地说。
“我就觉着叫冯学文好。”冯大奎的话说的更坚定。
“冯文。”
“冯学文。”
何美萱彻底明白冯大奎想的是什么了,便更加坚定地说:“我的儿子,我说了算,就叫冯文。”
“你的儿子?”冯大奎的犟劲儿上来了,说:“你要这么说,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的儿子,决不跟土匪的孩子排着叫。”冯大奎说完这话,站起就走。
“站住。”何美萱喝住了冯大奎,伤心地说:“大奎,没想到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呀,你这话,比用刀子捅我还难受啊。土匪的孩子?对,对。可你要清楚,我还是土匪的老婆呢。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还要娶我呢?你就不怕我这个土匪的老婆、和这三个土匪的孩子耽误了你的前程?好,好。既然如此,等我过了满月,你就把你这个功臣的孩子带走,我们娘四个……。”何美萱说不下去了,伤心地痛哭起来。
何美萱说的这番话和痛哭的样子,让冯大奎一下子傻了。他离不开何美萱,更没有要伤害何美萱的意思,只是小小的私心于一时的冲动才说出了那句不该说的话。现在自己把事情弄成了这样,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他束手无策之时,一直在外屋听着的钱三婶儿气哼哼的推门就走了进来,进来二话不说,伸出手一连就打了冯大奎好几个耳光,即而愤怒地冲他骂道:“好你个没有良心的王八蛋呀,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你今天要给美萱一个痛快话,你、你到底要想干什么?不然的话,我就跟你没完。说,你到底要想干什么?”
“我、我,姨娘,我什么也不想干呀。”
“不想干?不想干你说这浑蛋的话?”钱三婶儿一指何美萱,厉声地说:“跪下,好好向美萱赔礼道歉。”
“不。”何美萱说话了:“娘,没这必要。就按他说的,孩子就叫冯学文吧。”
“不、不。”冯大奎一步跨到了何美萱的面前,一把抓起了她的手,泪花闪闪地说:“美萱,我不能没有你啊,我冯大奎不能没有你啊!刚才是我一时糊涂,才说出了那句混仗的话呀。孩子就叫冯文,孩子就叫冯文。行吗?”
何美萱把脸扭向了一边,只顾泪水往下流。
冯大奎见何美萱这样,“咚”的就给何美萱跪了下来,哭着说:“美萱,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何美萱“哇”地哭出了声,一把拉起了冯大奎,抓住他那只断臂哭着说:“大奎啊,你好糊涂啊。”
“我混蛋,我好混蛋呀。”冯大奎一个劲儿地用那只好手捶打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