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悠然辞行远去京都不表,易乘风着人办了师父丧事,火化了遗体。又去官府报了备。待的头七过去,便寻思道:“天京距此怕有千里之遥,我倒未曾出过如此远门,但师父遗骨却是要送到融城的。此番观内仅我一人,却也无甚牵挂,我倒不必再居于此偏僻之地了。不若卖了道观田地,寻的一处热闹所在也好。”
他为人虽尚属良善,但却不是个安分的主,便是了尘着他在镇中书院学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有小半时间与市井混混厮混。好在道观虽然破败,但山下十几亩良田倒是尚有进账,租与农工,倒也尚够两人用度。
念及于此,易乘风便费了些周折,托人贱卖了田产道观。一人带着了尘的遗骨盒子和银两便上路去向天京。
话说易乘风师父逝去,他亦已伤心几日,但毕竟少年心性,此番一人上路,无人管束,待见得外面花花世界,心境大为好转,加之身上银两尚足,这一路游山玩水,倒也逍遥快活。他一路沿着官家驿道前行,也是一路太平。
只到今日到了临海连城,却不知怎的让毛贼窃了钱袋中银两,虽说他贴身另藏了些许,但大半银两终是没了踪影。易乘风报了官府,只是临海这般沿海大城,城中一天进出人口不知凡几,偷盗诈骗之事不知凡几,易乘风又非本地有声望之人,衙役捕快自是不将他的事放心上的。
易乘风等的几日没有消息,便也息了这份心思,只是心中不免意兴阑珊,游兴全无。恰逢听闻有海船运货至天京,一来图省些路费盘缠,二来从未海行过,三来坐船乃最是安逸之举,便同船头儿商议要了个小杂间。那船头见有利可图,收了易乘风一两银子也便同意了。
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这海运本是近海航线,原是最安全不过。可是不知怎的到了三角海湾时竟遭了狂风暴雨,将船掀了掉入海中。易乘风虽通水性,但他这不入流的水上功夫于这茫茫大海而言那可真是无甚用处了,所幸他抱的一块残木,爬将上去,在海中忍饥挨饿漂流了几日,居然到的一个岛上。
易乘风海上漂泊几日,身子先是被风浪暴雨冲刷,待到风平浪静之时又被烈日暴晒,加之几未合眼,早已虚弱不堪,但胸腹实是饥渴难耐,天幸岛上植被葱郁,被他找了些野果充饥,待他充了三分饥渴,什么也不愿去想,当下倒头便睡。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繁星满天。易乘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睁眼看着异常清明的满天繁星,忆起当日所遇风暴狂雨,忽然觉的人之力是多么渺小,在天地之力面前是何等的卑微。
好在他本性原就豁达,这一番感慨之后,便坐了起来。查看了一番,自己包袱一直背在身上,怀中银两亦未曾遗落海中,方才嘘了口气。也是他毫无落难经验,这才惦记着身外之物,若非他运气尚佳,流落的乃是一座生机盎然的海岛,换做寻常枯岛,便是身上揣着金山银山那也是枉然。
易乘风借着星光望去,岛上似乎俱是葱茏植树,大晚上的也看不真切。海夜天凉,他就近找了些枯枝烂木,用火石点了取暖,肚中虽饥渴,但晚间却也不便寻找吃食了。胡思乱想了一阵,又睡下了。
睡梦中迷迷糊糊梦到师父了尘同他说话,又梦到林悠然朝他微笑,最后又觉的有个陌生人在看他,只是这陌生人面目模糊,似是被一层若有若无的光雾遮住,无论易乘风如何努力,也是看他不清。
易乘风心中一急,却惊醒了过来,这才知道乃是做梦。举眼望去,此时天已微亮,昨日的篝火早已熄灭,只留一股淡淡白烟随海风飘逝。
这一觉醒来,易乘风精神回复了七七八八,回身望向岛屿。但见岛上参天大树不知凡几,一眼也忘不到头。易乘风寻的一些野果,又找到一些清水,一时也管不上滋味如何,只到腹中去了饿意,方才停下进食之举。
他惦念着有过往船只路过此地,将自己救了出去,又见岛中树木遮天蔽地,怕迷了方向,也不敢深入岛心,在外围搜寻了一番也便回到了海边。到了晚间就着篝火旁睡下歇息,初时还担心岛中有猛禽凶兽,不敢睡的太熟,只是连续几日在附近连个走兽的影子也没看到,也便放下心来,想来海中陆地,走兽是过不来的了。
如此这般过了十多日,易乘风日日以野果清水充饥,岛中巨树中虽偶可见有飞禽巢穴,易乘风曾寻思掏些鸟蛋来改善伙食,奈何树木俱是高达难以攀爬。易乘风初时还不觉如何,连续十几日下来无人说话,加之营养不良,无人可以话语,便渐渐烦躁起来。有这般过的一个月,饶是他望眼欲穿,也是丝毫见不到有船只过往。
易乘风心中惧意日甚,不禁念及:难道自己竟要终老此岛?
这一日醒来,易乘风枯坐海岸良久,终觉这番干等未必有用,但又实无他法。他望向岛中深处,但见林木匆匆,山石翠绿之间偶有云雾飘荡,却不知内中是何种景象。
几番计较,不由想到:“若是真个等不到过往海船,我终究不免困死于此岛,真个如此,我倒不如进的岛深处,看看有无他计可寻,再不济也得看看,总胜过每日在此干坐苦等,只吃野果。”
低头看看了包袱,心下凄然,嘀咕道:“老头子,我落至这般总是因为你埋骨所致,你在天有灵,可得保佑我能离开此地才好啊……不然你回不到你的青鸾山不说,你的好徒弟也得陪你在这荒度余生啦,想我小风子也是玉树临风,要是终老此地,岂非苦了我那未曾谋面的娘子。”其时易乘风正值十八年华,正是对异性易生好感年纪,只是尚未有机缘谈情论爱,更遑论未谋面娘子一说了。
易乘风背上包袱,又深深看了海中一眼,期待这一眼能看来希望,但事实终究让人沮丧。他终是狠下心来,转身大步朝岛中走去。
岛中无路可寻,只可从树木间隙中偶然可见的太阳,方可辨的模糊方向。易乘风漫无目的行了大半日,所过之处除却山石树木还是山石树木,让他颇为沮丧。
许是老天见怜,在他路过一株不知何故倒下的大树时,竟意外发现一个鸟巢,其中散落几个禽蛋,除却地上几个碎裂腐烂发臭外,巢中尚有两个完整无损的。当下乐的他找了块干净山石,将禽蛋敲碎了放上面于火中烤了吃,加之放了些海岸边岩石刮下的粗盐,饶是烤的半分焦黄,亦把他美的差点将舌头咬将下来。
易乘风一时心情大好,休整一会又往深处走去。这次一直到了晚间也无甚发现,只得找了处遮风避雨所在睡觉休息。
睡到半夜时分,不知何故又梦到了初到岛时的那个被金光遮蔽面目的陌生人。只是这次面目清晰了许多,依稀可见乃是一个中年文士的模样。
易乘风惊的醒来,心中想道:“怪哉,怪哉。我虽说不见得遇人就可过目不忘,但这人我当是从未遇到过,怎的却两番梦到此人?”他苦苦思索半饷,仍是毫无头绪,只得作罢。
林中不比海岸,星光大多被树叶遮蔽,易乘风初时醒来,眼目尚不能适应此间朦胧的光线,加之又在低头思量,丝毫未发现有何异样。待的他适应了光线,无意中抬头往前一看,当即把他惊的毛骨悚然。
只见自己不远处一株大树下,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俨然一个人影!
大夏朝崇信道佛,民间鬼怪神佛之说多有流传,但若说谁真个经历,恐也不足对外人道也。至少易乘风是没遇到过。他生性洒脱,于这神鬼之说不敢说是不信,但也仅是权当娱乐之说,全无恭敬之意的。此际在这荒岛深林暗夜无人之处,骤然见的这一团事物,只把他惊得头皮发炸。
易乘风心肝扑通扑通直跳,不由想道:“完了完了,竟让我遇到荒岛厉鬼了么?难道我今日要葬身于此?”他一时被惊,倒忘了起身逃跑。
如此过的半饷,易乘风见那似鬼之物却也无甚举动,心下想道:“说书的先生们都说鬼物惧怕阳刚之物,心胆强盛之人不易招致鬼怪侵袭,愈是胆小怕事之人愈是容易招致鬼怪。我倒不可怯了。”当下鼓足气力,颤颤巍巍大声对着那物事道:“你是……人……是……鬼?”
他这番言语也不过是强壮胆气而已,未料得对面竟真回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是人如何?是鬼又如何?”
易乘风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只当他是鬼物,当下又给自己壮胆道:“小爷我……平生不做……亏心事,日日朝奉三清道祖老爷,可是不怕……你的……你速速离去吧……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互不相干……好聚好散……好聚好散。”
却听对面又传来声音:“三清?”又像是自言自语:“此地按说离南方一系颇近,不想却传了我东胜之地道统。”
声音模模糊糊,易乘风听的也不真切。接着又听对面道:“小娃儿,你是怎的到的此处的?”
易乘风见他无异动,惧意稍减,当下道:“我是遭了海上风暴,漂泊流落至此。这要是……要是你的地盘,我也不是故意踏上来的。你要是不喜欢生人扰你……刮阵风将我送到陆地便成。”
他平日听的说书先生之说,凡鬼怪妖兽之类,来去大抵都是一阵黑风便来去之类,便随口说了出来,倒盼这鬼物真能刮阵风将他送到外面花花世界。若真是那样,那他还指不定还得焚香祭拜,给这鬼物上香了。只是他忽又想到:“啊哟。不成!万一这鬼物不怀好意,将我刮风送入海中,那可大大不妙。当下又接道:“不成不成,你给我艘船便成。”
那人影听的易乘风胡言乱语,眉目一皱,思虑良久,似有一事难决。而后叹了口气,似终是下了什么决心。当下对易乘风道:“小娃儿,你过来!”
易乘风道:“我就在这好了,你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
那人影又道:“让你过来,你过来便是!”
易乘风又道:“我在这蛮好,蛮好……。”
那人影又好气,又好笑,当下道:“你过来,我是人,不是鬼。你过来一瞧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