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上善者,若水;水者,动之即止,利万灵而不争;善者,与人便而不取,善业也。
善州水家居于善州数百年,历经数十代而不倒,便是因水之善为族规。据说之所以在这片荒芜的地方能够出现能容纳近万人的善州城,便是因为水家的善名,以及水家所帮助过的人自发所建成的。
当然,水家屹立至今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恩将仇报的人也大有人在,水家也曾几经倾覆,所以水家早在几代前便开枝散叶,现在善州城的水家是其本家,只有在祭祖之人,各地的分家才会赶来相聚。
“亥时已到。”黑夜中,水家门外,原本应该静悄悄的街道居然人头传动,而在不远处的巷子中,正躺着两具冰冷的尸体,正是城中的夜巡差人,带着血腥的夜色显然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就当这群身着夜行黑衣的人准备走出藏身的巷子时,在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微胖的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并轻声道:“诸位,此时万万不可啊,水家的旁支都没有回来。”
暗影中也走出了一个人,手中握着泛着寒光的刀,用粗狂的声音低声道:“大人,这是我们说好的时辰,水家旁支到没到,与我们无关,上人只要求我们将宝贝交给他而已,其它便是你的事,当然水家的财富,我们自会按照约定,将三成运到你的府上。”
“可.可是,若不将水家旁支斩尽杀绝,此事必然会被他们追查到我的头上,毕竟你们三百多人能够悄然无声的进入善州城,我这城守必然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水家与郡守关系尚好,一旦事发,水家旁支必然会牵动郡守,到时候,这临洲就再无我容身之地了呀。”
这个微胖的身影正是两年前到任的现任善州城城守高志,乃是一名恩将仇报的人,想当年他到任之时一贫如洗,骨瘦如柴,虽有几分才学,奈何实在太穷,连城中小史都瞧他不起,若不是水家帮忙接济,他早已坐不稳这城守之位了。但或许正是他受尽了贫苦之难,虽在临州府中一展才华,被委派到这善州城中担任城守,却不想尚未入城,便被城门守卫所羞辱,说他不像城守而像乞丐,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贪得无厌的样子,最终打起了水家的主意。
“这与我等无关,计划本就是你定下的,时间也是你和上人约定的,虽不知为何水家旁支集结在清城而不过来,但你等的起,上人可不一定等得起,上人等得起,我们兄弟的命可等不起。”
匪徒口中的上人乃是不久之前高志结识的一个修行邪道之人,而上人乃是世人对筑基入道修士的尊称,取意人上之人的意思,而结丹的修士则被称为真人,至于化婴的修士,世人从不知晓。那名邪修从高志口中得知水家有一颗朱果后,便起了贪念,只是碍于天道之威,不敢贸然出手,屠杀世俗之人,而高志却替他出来一个歹毒的注意,抓来周围的匪类,用毒药逼迫他们入城抢夺,并用水家的财富掩盖真正的目的。
“英雄,请三思啊,这善州城既然得赐一个州字,便是因为这水家,此事不可大意,弄不好你们也会被追杀的呀。”见这些亡命之徒执意要行动,此刻高志已经冷汗直流,沾湿了衣衫。
“哼,我们可不是什么英雄,本就是一些亡命之徒,活得了一天是一天,你若再耽搁我们活命的时间,就休怪我手中的刀不认人了。兄弟们,还有各位不认识的朋友,跟我去找活命的宝贝和水家的财富。”
此刻的高志十分懊悔自己所出的主意,本想在水家祭祖的时候,将水家一网打尽,这样即便是东窗事发,也没有人会立刻帮助水家复仇,有这样的时间,足够他立刻这善州城,逃到临洲之外的地方去,带着水家的财富,逍遥的过日子。但世事往往事与愿违,水家的旁支不知何故,居然全部错过了五年一次的祭祖日子,呆在隔壁的清州不回来,而这些临时抓来的匪类也因吃了上人的毒药,才会冒险入城,却完全不理会他的话,此刻他很想一走了之,但却又舍不得上人答应他的水家财富,只能回家等待消息。有上人的保证,他并不担心那群匪类会杀他灭口,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逃亡的时间变短了。
另一方面,水家确实是每五年在这个日子会进行祭祖,只是每过五十年,这个日子就会有些不同。大衍之数五十,取四十九而余一,仅到这里两年的高志,自然不知道,今年恰巧是大衍余一之年,这天开始,水家会祭拜一位先祖遇到的活神仙,正是这位活神仙赐给水家的至宝才让水家有了酿酒的秘宝,因而财源广进。这个祭祀会持续十天,这段时间水家的旁支不能呆在祖地。
“小少爷,你快别念书了,祭祀就要开始了,你是水家最小的幼子,今年正好满十二岁,今晚你可要做祭童,随老爷一同祭拜,同时是学会酿酒之法的日子啊。”
“知道了,津妈,我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一个扎着发髻,一身白衫的少年便从房间中出来了,看他不慌不忙的关着门,倒是有几分成年人的稳重,这少年叫水止,是水家最小的孩子,原本他叫作水洷,但七岁祭祖那年,水家子弟默写族规时他却将自己的名字写成了水止,让他爹爹在旁支面前失了面子,气的砸了三个杯子,说他不学无术。
倒是年近百岁的爷爷缕着胡须问他:“可是写错了?”
他却微笑着要了摇头道:“水家善者也;善者若水也。水,激之而散,聚之则重。”
听到这里,原本怒发冲冠的父亲脸更红了,不过这是羞愧的,因为他居然被自己七岁的儿子教导他需要稳重。
见父亲不再生气,水止又道:“上善者,水也。水无常态,不争而止,是谓水止也;怒之者,一泻千里,需止而为善,是谓水止也;善者,顺势而行,积势成湖,滋养生灵,是谓水止也。”
“善呐,哈哈哈。”当水止说完这段话,族中的长辈都大笑着恭贺水止的父亲,原来短短一段话中已经将水家祖规中的不争、不怒和为善娓娓道出,而水止两字更是代表了他对族规的理解。
“水止少爷,您可算出来了,今天这个日子,您可不能迟到啊,快和我去祖祠。”来回踱步的津妈见少年终于出来,连忙走上前去。
“津妈,不要急,这个时间刚刚好,我们走吧。”
水家的祖祠就在水府的最深处,也在善州城的最南面,原本不大的祖祠随着水族的壮大,已经有近一里地的大小了,但是祖庙去一直是一间小屋。此时祖祠内只剩下水止与他父亲跪在屋中祭拜着,他们祭拜的并不是面前三丈高台上的族位牌,而是在族位牌上面供奉着的神龛,而神龛中的神像便是水家祭拜的活神仙,不过在族位牌的上面还不只有一个神龛,在神龛的左边还有一块不起眼的玉牌,右边则是一块铁券,铁券上刻着临洲两个大字和一个复杂的图纹。
就在他们父子两诚信参拜时,外面传来了杂乱的惨叫声,那群门外的匪类终于还是破门而入了,一瞬间,水府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
“老爷,不好了,外面有许多匪类杀进来,护卫和家丁都低挡不住,已经死伤大半。”门外传来津妈的声音,水家的祖祠从不许外人进入,即便是管家也不行,只有像津妈这样从小在水家长大,专为照顾祖祠的孤儿才能够出入这里。
“酒仙大人,请恕我等告辞。”水止的爹向中间的神龛告罪后,拉着水止走出了祖祠。
水家的祖祠是建在三十多丈的小丘上的,而善州城是在水家周围建造起来的,因此水家的祖祠从未迁移过,从小丘上往下看,完全可以看到此时若大水家的混乱惨状,四处都是火光,风中带着凄惨的叫声,这些匪类是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的,显然是不想放过水家任何人。
“津妈,叫所有的人都到祖祠来。”
“是,老爷。”听到吩咐,津妈立刻退了下去。
“爹爹,为何不让人去求援。”水止从没有想过水家会有如此大劫,此刻脸上露出从没有过的慌乱。
不过水止的话完全没有说动他父亲水渐,水渐此刻只是静静的站在祖祠前,俯视着整个水家,过来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道:“止儿,你从小就早慧,年轻时为父性急,也从来没有好好的教导过你,你虽然善于读书,凡事一点就透,然而终究是年幼,处世不深。今天为父就给你上一课,也是唯一的一课。你可知水家今日的无妄之灾是从何而来。”
“可是父亲,水家大难当头,孩儿哪有心情与您答对啊,若不快快想办法知会城守,围捕匪患。”
“不必了,你先回答我。”
“可.”
“作~答。”见水止还没有镇定下来,水渐加重了语气。
“孩儿不知,不过是否与近日所得的那颗准备用了酿仙酒的朱红果实有关。”
“哎~你猜到不错,不过物是物,却与人无关,这一切终究还是争名二字的原因。止儿,我再问你,你看着水家上下为何顷刻被攻陷。”
“匪类凶恶,我水家护卫家丁固然不弱,然终究不是这群亡命之徒的对手,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水止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对也不对,家丁本是为了预防宵小之辈而已,如何是匪类的对手,护卫虽强,奈何毫无防备,区区百人,如何抵挡数百暴徒。但你有没有想过,善州城居者虽有万人,但邻里之间却大都相熟,试问这数百贼人又如何能悄然无声的进入城中呢?”
“这.”水止皱起眉头思索着。
“止儿,你刚才说要去想城守求助,然而你是否想过,让着数百贼人轻而易举的入城,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城守高志了。而且,在水府得到那枚朱果的时候,我早就吩咐府中上下所有人都不准传出去,只有你二哥水岱爱现宝,在那高志面前说漏过嘴。因此,此事八成是这高志引来的。”
说道这里,水渐才转过身来,将双手放在水止的肩上,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止儿,你以后一个人在世上,一定要牢记水府的事情,看清敌友,好好的活下去,要心如止水,不要为了一时的名利而行差踏错。”
水止还没有明白一个人活在世上是什么意思,却已经发现此刻父亲的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了,原来父亲并不是对水府中的哀嚎无动于衷,而是从见到丘下的状况是,就已经绝望了。
“父亲.”
“好了,止儿。”水止还想说些什么,但水渐却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等会儿待我离开,你到祖祠去请上人。”
“爹爹,族中传说,赐我们酿酒之法的是位仙家是真的吗,我们能请他救我们水府吗?”传说水府供奉的酒仙是为仙家,因此千年来打着水家酿酒之法主意的人才没有成功过。
“不,不是酒仙,酒仙其实不过是个凡人,水家之所以供奉他,是报答他的恩惠,希望他能成仙。记得酒仙左边的神龛中的那枚玉牌吗?”
“记得,但水府上下好像从来没有祭拜过它,而那玉牌看上去也只是一块不错的玉啊。父亲,难道那是上人赐下的吗?”
只见水渐轻轻点头道:“水家在百年前也曾经得到过一枚朱果,按照酒仙的配方,酿造过一坛仙酒,只是当时水家并不知道这酒的厉害,那一坛酒之后被分成了三分,一小坛献给了那时的郡守,一小坛流入了江湖,还引来了一场争斗,差点让水家覆灭,还好郡守及时差人来护住了水家,至于最后一小坛在那浩劫中洒了,只留下了半壶。
正是这段历史,如今水家才对这枚朱果如此谨慎,不料终究是避不开这场祸啊。”
“父亲,那最后的半壶呢?”水止从水渐的话中知道,那枚玉牌必然与这最后的半壶就有关。
“在这坛酒的事情平息后的五年,你祖爷爷一个人小心的收藏着那半壶酒,连家里人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家中来了一位蒙着脸的白衣女子,没人看见她是怎么来的,也没有说太多话,只问你祖爷爷讨酒喝,你祖爷爷是好客之人,虽不知那女子是何来了,但见她不像坏人,便将几种好酒奉上,但那女子只是闻了一闻,说了句‘尚可’却没有喝的意思,又在向你祖爷爷讨酒。
正当你祖爷爷迟疑之时,那女子又开口道:‘半壶酒,你留着无用,免遭祸端,还是到我这儿换一命如何。’这时,你祖爷爷终于知道这女子所为何来,你祖爷爷思前想后,最后将那半壶酒拿了出来,那女子拿过后一饮而尽道;‘路经此地,忽闻酒香,果真有好酒。多谢老者。’后便在一阵青烟中消失了,最后那青烟在祖爷爷眼前凝成了一块碧玉,上面刻着‘一玉一诺呼之’六个字。
水儿,父亲该说的都说了,我也该下去和你的母亲与哥哥们在一起,你去吧,望你重建我水族本家,水家齐心,旁家会帮助你的,至于本家之名让他们能者居者吧,万不可学你二哥,知道吗?”
“父亲,即使上人玉牌,为何不请她救我们一救。”水止急道。
而水渐则要叹道:“一玉只许一人之愿,不涉及他人,不可贪图,这是约定。你快进去吧,按照上刻的,呼之即可,知道了吗。去吧,吾儿。”见水止还在犹豫,水渐重重的将他推向了祖祠,头也不回的下丘去了,只留下泣不成声的水止在祖祠前,挪着沉重的步子向祖祠里走去,不时还擦着眼泪回头望着火光中的水府,心中尽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