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棚中,只见一个披着乱糟糟短发的小孩正跪在发馒头的小二脚边,脏兮兮的小手正抓着小二的脚,一边哭闹一边恳求着什么,而小二因为这小女孩的缘故,停下了手中的事,引得排队等待的流民发出稀稀落落的叫声。
李掌柜见状,便将清点好的银契交给了小李,可见对其信任,而自己走上前去,大声吼道:“吵什么吵,那几个声音洪亮的,看样子你们有不少力气,既然如此,你们便自己找活去吧,也用不着我们救济。”不可思议,李掌柜一发话,那些流民居然全都不说话了,而且很快,方才叫的最凶的几个被周围的人给挤出去,然后灰溜溜的离开了,显然李掌柜在这些流民中有些威望。接着李掌柜从那小二的脚下抱起跪着的小孩,吩咐小二继续,而自己则将小孩拉到一旁,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小二在边上解释了几句便回到了茅草棚中。
然而那小孩,似乎是因为掌柜方才的怒吼而有些害怕,听掌柜一开口,便后退了几步,想要离开,却忽然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掌柜便毫不厌烦的再次将其抱起,缕开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别怕,我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刚才那个给你馒头的哥哥说,你已经拿了一个馒头,却又跑回来要,这是为何,你的馒头呢。”
当掌柜缕开小孩的头发后,水止发现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因为刚才哭过,看上去水汪汪的,带着红丝,然而肤色蜡黄,脸上没有多少肉,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吃饱了,或许是太饿的缘故,脸上没有什么精神,终于在掌柜的反复和善的询问下,小女孩中与开口了:“馒头,哥哥,哥哥饿,吃了,我没有,好饿。”小女孩指着不远处石柱说道,那里有一个小脑袋躲在柱子后面。
虽然小女孩说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但也能听明白她的意思,显然是这对兄妹相依逃到了天醒城,然而逃难路上却没有什么吃的,掌柜也了解过,刚到天醒城的人大都几个月没有吃饱了,尤其是后面几天,大部分人已经五六天没有东西吃了,这对兄妹怕也是饿了很久,能够活着逃到这里,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或许是饿的太久,兄妹俩分到馒头后,哥哥居然将妹妹的馒头一同抢走了,妹妹没了吃的,又饿的不行了,便回来求小二再给她一个,只是这样便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而这馒头本来便规定一人一个,绝不多发,故而小二才十分为难。
了解了事情的缘由,在看小女孩单薄的脏衣服下骨瘦如柴的小身板,李掌柜不由怒火中烧。疾步走到石柱前,将藏在石柱后的小脑袋给揪了出来,拉到了小女孩面前,被拉出来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中还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馒头,尽管他拼命挣扎,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如何是李掌柜的对手,李掌柜轻而易举的将其摔在小女孩面前。
而小女孩见自己的哥哥被拖出来,摔在地上,居然连忙挡在其兄身前,大声请李掌柜不要打他,引得周围的人一阵侧目,纷纷议论李掌柜的对小孩子下手太狠。然而李掌柜没有去解释,而是盯着小女孩问:“你哥哥明明拿了你的馒头,你却还要保护他吗?”
小女儿没有回答,只是望了一眼身后的哥哥,然后依然倔强的拦在掌柜身前,不肯离开。
李掌柜叹了口气,其实他原本就没有想要打男孩的意思,只是想教育一下小男孩,如今他们落难,作为哥哥的更需要照顾妹妹,否则他最后的亲人也会离他而去,只是激动之下,下手重了些。最后在掌柜的斥责下,哥哥也明白了李掌柜说的话,哭着将手中剩下的半个馒头给了妹妹,而向掌柜口头,说自己太饿了才抢了妹妹的馒头,不是想害死妹妹,求掌柜在给妹妹些吃的,他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
见到哥哥幡然悔悟,李掌柜心中的怒也散了,回到斋中拿了一碗热粥给小女孩喝,那是他的早饭,代表着是他个人给的,与茅草棚的规矩无关,然后道:“如今乱世,你兄妹两人依然孤苦无依,也难活下去,不过在过几日,这里会有人挑选品性好的孤儿收容,你们俩每日来这里一次,我会给你们两馒头,到时候或许便有活路了。”李掌柜说的收容,乃是酒善斋收养孤儿当伙计的事,就像他自己当年那样。
看到事情的经过,紫心铃突然感叹道:“这酒善斋倒是很特别,与我下山见到的商客都不同。”不过水止却没有答她,早在见妹妹护着哥哥的时候,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一百多年前,水止也曾是个流民,那时天下已然是战乱不断了,虽没有修行者的介入,然大地也依然是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水止便是其中之一,然而当初逃难之时,他却不是一个人,也同样有一个妹妹。那天战火烧到他们的村庄时,水止与妹妹趁着父母下地劳作时偷偷跑到了树林中采野果才逃过一劫。那年他名字叫狗娃,妹妹叫小妹,那年他只有八岁,妹妹只有五岁。那年他与妹妹在树林中看到几百个士兵冲入了村庄,将男人抓走,将妇孺屠尽,那是相临城的士兵来抓苦役的,狗娃带着还不懂事的妹妹离开了村庄。
天下之大,然而从未出过村子的两人完全不知道何处可容身,却恰巧遇到一群同样逃亡的流民,于是狗娃带着妹妹跟在了逃亡队伍的最后面,几天里,光吃野果充饥的两人饥肠辘辘,狗娃为了妹妹终于鼓起勇气,想陌生的人们求助。然而大部分的人都不理他,有的直接将他推到在地上,只有一位老妈妈给了他半个馍馍。
日复一日的逃亡中,流民的食物渐渐耗尽,狗娃即便是满身是伤也无法得到一点食物,而冬天的雪也终于落下了,缺少食物的流民开始沿途挖草根吃,作为外来者的狗娃敏锐的感觉到这些流民的眼神变了,尤其是对他的目光变得排外和厌恶,这让他不敢靠近,带着小妹在队伍的后面默默的跟着,每天学着大人们努力寻找一切可吃的东西,而且不能让他们发现,否则便会被轻易的抢走。
然而上天并未赐予这些流民怜悯,他们步行了两个月,依然没有找到能够落脚的地方或城市,白雪皑皑的大地也断了所有食物的来源,食物几乎没有,流民们开始为了一点点食物而打架抢夺,而年老的人已然被队伍抛弃,或死在路上,其中包括曾给过狗娃食物的老妈妈。狗娃则带着妹妹离队伍更远了,他有预感,马上就要发生可怕的事情了。
终于在几天后,惨剧终于发生了,三个比较强壮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饥饿,做出了人间地狱般的事情,他们抢走了村子中一个寡妇的婴儿,将其煮食,起初还有人阻止,但却被那三人痛打了一顿,而大部分流民已然麻木了,似乎没有看到那些而行。而当那婴儿被煮熟之后,弥漫在空气中的肉香连躲在远处的狗娃都能闻到,于是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些人燃起了活下去的心念,这并非恶念,然而却是恶的开始,那些人竟开始抢夺婴儿的尸体,只为分一杯羹,狗娃闻着香味既害怕又想吃,而同时胃开始翻滚反胃,那一晚,或许只有那个寡妇没有喝过自己孩子的肉汤。
又过来两天,狗娃恰巧遇到了一只野兔,他与妹妹才活了下来,而那些流民已经易子而食,所有的婴儿都没有幸免。狗娃每次跟上队伍都是捂着妹妹的眼中,不让她看,自己则每天每晚都在噩梦中度过。而这时,只剩三十多人的流民队伍终于散了,因为没有了孩子和老人,他们开始打起周期活人的注意,几次争斗后,流民终于三三两两的散了,当初相互扶持的村子,终于变成了一群饿鬼道中的饿鬼,而狗娃开始每日担惊受怕,因为他知道,一旦被那些人找到,他和小妹必然会被煮食,而现在那些人分散后,他愈发不安,于是,他带着小妹走的更慢了。
几日后,两人又冷又饿,若不是狗娃沿途捡了几件死人身上的衣服,两兄妹或许已经冻死了,白雪中,狗娃清楚的看到了一滴滴血迹,他立刻背起发着烧的妹妹往树林中跑。原本他应该远离这里的,但这次他却没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中,他决定去看一看,或许能有吃的。
将妹妹裹好,放在不远处,狗娃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沿着血迹寻去,终于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看到被撕碎,扔在边上的衣服看,应该是个女的,不过狗娃关心的不是这些,见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他鼓起勇气向尸体走去,同时期盼那些杀人的流民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