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前脚走,白友忠也就跨进了门槛。刘建国正为刚才的事犯愁哩,不想白友忠不请自到,时下就想,一定是为那封举报信来的,看来这事还真有点麻烦,于是急忙说:“你对举报信有什么看法?”
白友忠十分镇定地说:“当时我想了好一阵,签就签吧,不然,他们也太过分啦!”
刘建国郑重其事地说:“签了字就要负法律责任!到时候拿不出证据来怎样向人交代!可不敢冤枉一个好人!”
白友忠见刘建国这样较真,只好说:“这你放心,我们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放过一个坏人!那些材料都是有帐可查的,他们送给了谁,又卖给了谁,我们都可以作证。”
刘建国说:“要不看见你们两口子都签了字,这字我真不敢签。你要知道,这会有很多麻烦!现在是一根绳上套了八个蚂蚱,谁也脱不了干系!我担心的是,事实不成立,那我们就惨啦!这事免不了牵扯很多人,你扯出吕宝财就牵扯到工长吴永辉,搞不好把老大,记工员也要扯进去!他们负有管理上的责任。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面临的对手就不仅仅是吕宝财跟吴永辉啦!”
白友忠说:“有这么严重?”
刘建国说:“我们来换位思考一下,你,我,现在都是领导;不要忘了,这仅仅是假设。周武一些人正在告发吕宝财跟吴永辉,你会有什么想法?”
过了好一歇,白友忠有些为难地说:“没有想过。”
刘建国说:“我敢肯定的说,你不会站在周武的一边,去伸张什么正气,因为这事跟你无关!你也不会为了什么正气,去得罪老大;而相反,你一定会对周武一些人有看法。我也不敢保证,为了同情周武去看其他领导的脸色,因为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一条船上的人的观念基本上是一致的,你说,这一条船上的人能做那些有损自己利益的事来么?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也是合情合理就是“不合法”!后面的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而周武,恰恰就是这个拔萝卜的人,他这样做必定会触及到某些人的切身利益,这些人能袖手旁观地眼看着周武他们这样搞么?还是这常言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哩,你看我们把这事给弄的。”
老大是车间主任,他的大名叫张宝成,称他老大,那是因为在家兄弟五个排行老大,从小他父母、邻居们就这样称呼,长大工作后又回到出生地;下面工班的弟兄们有不少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同学加伙伴,现在又是统领车间的老大,这样叫不生分。就像一列火车,下面一个工班一车厢,四个工班一列车,车头拉着车厢跑,大家要同舟共济,必然无疑了。而眼下,一车厢出问题了,看老大怎样收拾。
白友忠陡地愣了一下,又猛砸了一口烟,突兀地说:“我倒不怕,只是我老婆也扯进去了,这一个女人家,总有些不妥。”
刘建国说:“这事也怪我自己,事发突然,也没想那么多,就稀里糊涂签了字。这从今往后就有的是麻烦了啦!”
白友忠说:“我也是这么想。”
刘建国说:“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说,我们还有退路么?”
白友忠说:“你是说,一条道上走到黑?”
刘建国说:“现在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们还能怎样?”
白友忠就不再吱声。
刘建国又说:“你老婆是材料员,室内那一摊子她一直在管,这事只有她最清楚。”
白友忠见刘建国追根究底的不松口,只好又提高了嗓门,说:“现在的事假得很!日计划与实际消耗台账都是编出来糊弄上面的,账本上根本就查不出!”
刘建国信心满满地说:“每次卸料的料票总要经过你老婆的手吧!实际消耗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白友忠兴冲冲地说:“你还不知道,那些手续他们早就做了手脚,我老婆根本就见不到!”
刘建国说:“这些你敢用党性保证!”
白友忠说:“这有啥不敢!”
刘建国心里明白着哩,如今的一些事儿,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能说成白的,要是把白的跟黑的说得一成不变,还真要费点劲。而眼下这档子烂事,他白又不白,黑又不黑的还真有些说不清楚。
吕宝财这些年背着工人偷了不少东西,工人有意见这也正常,但这意见里面包含着某种私心,也不能排除。还不仅仅是这些,那些跟吕宝财走得近的人也都不同程度的得到了不少好处。要害的是,吕宝财在工作中曾多次跟周武发生过冲撞。现在矛盾已经激化到一触即发的程度,这一爆发那将是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也正是周武他们忍让到极限时的一种表现。
白友忠在工班干了十几年就没挪窝,算得上是工班的老资格了;他是从部队复员回来的,回来就是组织上的人。他为人正直,早些年工作挺认真,这些年社会风气不好也开始混日子了,不求上进,也不落后,每年工班的先进是“稳拿”的。平平淡淡地打法日子,是那种循规蹈矩之人。他工作不久,就跟工班里的一名女工恋爱了,这个女工后来就成了他老婆。他老婆陈丽霞是那年招工考上的,文化还行,又写一手好字。几任工长都让她担任室内管理,并兼任材料、工具保管理员,其实就跟工长的秘书差不多,只是不这样称呼。就这工作曾赢得了不少女工们的羡慕;当年的女工们都陆陆续续地调回了城里,或改换了工种,只有她把家安在了山里,她想跟丈夫在一起,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白友忠走后,刘建国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像坐在一盆炉火很旺的火堆里,那正在急速往上蹿的火焰正在烧烤着他的心,他总有些忐忑不安,只好停下手中的笔,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坐在书桌前就开始胡思乱想。
自从出了那起旅客列车脱线事故,上面给工务段定性为责任重大大事故。段长,段党委书记以及主管副段长,总工程师,车间主任都撤了职。下面工、班长和肇事者都进行了开除路籍的处罚。陈段长轻装上任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把那些平时工作作风不严谨,工人反映强烈的基层领导都进行了调离、撤职处分。下面举报一件,查处一件,深得全段上下工人的高度赞誉。后来私下里就有人说,这是个“包青天”的似人物。可是周武在举报信上并没有提到工长吴永辉半个字,整篇举报信前言不搭后语草草还不到50个字,就这样的举报信还能说服人么?想到这里,刘建国一时又觉得周武太莽撞——这常言说得好,民不跟官斗,也就觉得那字签得太草率,等于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又好比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变成屎了。周武在临出门前,又把这次两个人一起扳倒,就出卖考勤,卖煤两件事就能定他的罪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完,把信叠好,装进衣兜,满怀幸喜地扬长而去,那重重的脚步声消逝在远处依然回荡有声。使得刘建国回过神来依然不知所措。
吕宝财载定了。吴永辉也要受到牵连。这个周武,事先也不跟人商量一下,竟然来了这么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