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杨泓说爸爸的事情,只能抱着他。不停地哭,还一直重复着“爸爸以后会回来的。
从那件事过后,杨泓就被村里的小伙伴孤立了。再也没有人跟他一起烤地瓜,也没有人跟他一起摸鱼了。
不过这件事对杨泓来说关系不大,没有伙伴他可以自己跟自己玩。他们老说他和妈妈的坏话,他也不想跟他们玩了。
没有了玩伴的杨泓每天上山下山,偶尔在树上掏鸟蛋,偶尔在河里摸鱼。那样的日子,他一个人过得也很有趣。
唯一不好的是,自从他受伤了之后,妈妈每次看见他都会哭。妈妈美丽的眼睛里也不会笑了,他很想妈妈开心,却没有办法。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他长大,然后爸爸会突然出现。到那时候,妈妈就再也不用伤心难过了。
还记得那一天,天是灰蒙蒙的,乌云笼罩在天幕,好像是一个深幽的大黑洞,几乎把要把人给吸进去。杨泓独自在河里摸鱼,家里的条件不好,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买菜了。
天越来越黑,杨泓的手快速地在水里摸着,可那鱼却那样狡猾,嘶溜一声从他的手心里钻过去。不一会儿,下起了雨来,迫不得已,杨泓穿上衣服便往家里赶去。
到了家门前,杨泓有些惊讶,不知何时,屋子里竟然会有那么多的人。一个个面色凝重,看着他,张着嘴巴却又什么也不说。
杨泓疑惑地走了进去,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殷素素。洁白的床单已经变得脏乱不堪,猩红的血从床单上蔓延,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杨泓惊恐地睁着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么多的血是从自己的妈妈身上流出来。
“孩子,我的孩子。“殷素素伸出虚弱的手来呼唤杨泓,那只血淋淋的手无时无刻不再刺激着他的眼球。
杨泓走到殷素素的身边,伏在床边,直直地看着她。妈妈一直都好好地在家里,怎么会突然间就倒下了?还有,那么多的血,该有多疼。
“妈妈,不疼。”杨泓轻呼着殷素素的布满鲜血的手,天真地看着她。
殷素素艰难地闭了闭眼睛,有液体从眼角滑落。她颤抖着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一把钥匙,上面的红绳被血液浸染后更加地鲜红,混着铜黄的金属,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殷素素将钥匙交到杨泓的手上,嘱咐他说:“这是爸爸……送给妈妈的钥匙,你爸爸也有一个……相同的钥匙。这一把钥匙也……是家里保险箱的钥匙,有……了这把钥匙,你就可以找到爸……爸了。”
说完,殷素素猛地咳嗽了几下。继续说道:“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找不到了爸爸,只能让你……去找了。”
断断续续地,殷素素交代好了之后,挣扎着想要把杨泓。可再怎么用力,却总是够不着,她重重地倒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血珠混着眼泪不停地流,她那一张美丽的脸已经慢慢模糊起来。
杨泓低着头,手里紧紧地攥着这把钥匙,那上面的红绳子冰凉冰凉的,一用力便有血流出。将钥匙放在怀里,那上面还有妈妈残留的体温。那一刻,他很想哭,可是眼泪在眼中流转,却怎么也不肯落下来。
有邻居反应过来,看着面无血色的殷素素,默然地道一声:“终归是苦命的人。”
杨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家里面走出来的,天还是很昏暗,下着一场从未有过的大雨。他走进雨里,被雨水冲刷着脸庞。液体在上面不停地流淌,他已经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手放在胸口处,杨泓突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要那血液流动的痕迹,嘀嗒嘀嗒。
多年没有再回到童年的小房子,这里的村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使发展缓慢,但是一派欣欣向荣。杨泓的车子进村的时候,引起了很多村民的注目。即使村里发展够快,像这样的豪车还是很少见的。而车上走下来的这个西装革履身材挺拔的俊朗男人,也只有电视上才能见到。杨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视线,他直接走向自己的目标,那个一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房子。
那座房子其实很好找,值得庆幸的是这么多年无人管理,但也没人抢占地皮。童年里总能带给自己温馨的地方,现在无一不在显示着苍凉的气息。很久没有人烟,杂草疯狂地生长,当初的那些痕迹也早就被埋没了。
似乎是很久了,杨泓站在曾经的家门前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木门已经很破败了,原本还有的油漆也早就脱落的看不出原样。腐朽了的木块从里往外翻出它原来的层次。杨泓伸手去摸上面的粉碎的木屑,有些疲软,一碰就散了,往下直掉。
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母亲殷素素总会靠着大门等着上学或者贪玩的他回去。小小年纪的男孩子,总是喜欢到处乱跑,除了上学的时间,基本上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人影。想想,那时候也实在不懂事,当初要是知道以后会永远的分离,当初如果知道从那件事之后他这一生再无机会叫一声“妈妈”,他一定会好好地陪在母亲的身边,多看看她的样子。这样也不至于,她走了以后,留在自己脑海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连一张照片都不曾有。
再次站在这扇门前,殷素素的身影早就已经被时间淹没了。残留的,是握不住的伤感。而今,他站直了身子,竟然比门框还高。那门早已不是门,村里人忌讳这一间死于非命的房子,也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于是这里的一切设施都渐渐坏了,然而里面的东西却没人动。
推开门,杨泓走进屋里,屋子里面被蜘蛛网笼罩着,一层一层,密布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地上可以看到一些小型动物的尸体,被穿过屋子的风慢慢风干残缺,在最原始的土地,面上记录了房子的落魄。里屋里,从破败的窗户投射来几缕阳光,上面浮满了当年的回忆。
环顾四周,因为长期不通风的缘故,整个屋子都散发出霉烂了的气味。随着杨泓的走动,灰尘肆意地开始在空气中飞舞。杨泓甩了甩自己眼前的灰尘,用手捂住鼻子嘴巴,在房间里面艰难地行走。房间里虽然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但是有很多衣服之类的东西杂乱的堆在地上。没一会,他的鞋子上,衣服上都已经落满了灰尘。但他丝毫不介意这点,当初母亲去世后,他也离开了这里,也许是顾忌到这里有人死了,所以邻居都不愿意来这里,久而久之,房子也灰败了。但是除了灰尘,也很好的保存了屋里的摆设,希望自己想要找的的东西不会被人拿走就好。
很快他就发现,屋子里的东西跟当年杨泓离开的时候一样不少,唯一变的是被岁月侵蚀了。当年的桌子、椅子、床以及柜子都还在原位。那一张缺了一角的桌子,他们曾经在上面吃过饭。那时候,粗茶淡饭也是香甜的。
杨泓把目光投放到床下,里面隐秘处藏着一个柜子,他还记得,当初妈妈没事总喜欢把它从床下拿出来,然后对着柜子里面的东西发呆。有时候她会抱着柜子默默地哭,但是不管他怎么问怎么喊妈妈,妈妈总是不理他。而等到她自己回过神来,却只是抱着他说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究竟为什么说对不起自己,当时他只以为是因为她没有理他的缘故,现在回想起来,恐怕有更多的原因吧?那时候妈妈对待这个柜子总是那么神秘,让他不得不相信那里面有很贵重的东西。因为贵重,所以好好安放。他想着,也许是一个有魔力的东西,也许是一大块金子,但是他知道,肯定是自己用不上的,因为妈妈从来不会对自己藏好吃的。
“这一把……钥匙,是打开家里的……保险箱的钥匙,你一定要收……好……”妈妈临终之前的话似乎还在他耳边回响着,杨泓从脖子上拿出那一把用红绳系着的铜黄色的钥匙。摩挲着那一把信物,杨泓瞬时间百感交集,这把钥匙他一直保持着交给自己的样子,片刻不离自己的身边。当年的血迹已经被岁月洗白,经历过好几轮绳子断裂磨损又绑好,后来换绳子,他却从没换过绳子的材质颜色,也许心底里一直让自己铭记母亲吧。
没想到,他竟然是再过了二十几年之后才回到这里,拿出那个被放的稳稳当当的柜子,因为藏在床下的原因,柜子只是落了点灰,甚至都没有变色什么的。可见这个柜子打造的时候确实用了上好的材料和手艺。杨泓把柜子拿出来,看到床上还依旧铺着棉絮和床单,上面的黑褐色似乎呈现了当年母亲弥留的时候的样子。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停留了下来,似乎还原了当年的一切。手捧着当初妈妈的遗愿,杨泓的心里也揪成了一团。恐怕,当年的很多谜底,就要随着这个柜子的打开而重见天日,而妈妈的故事,却因为自己迟到了那么久。
杨泓此时不想再呆在屋子里,抱着柜子出了门,这个屋子让他感到无比压抑。有些好奇的村人看到他居然走到了这个荒废二十多年的屋子,还从里面搬出了个东西,有年龄大的,似乎想起屋子的主人,和她走的那天失踪的幼儿。猜测声开始在村里蔓延。
柜子上挂着一把钥匙,杨泓轻轻的拨动了一下钥匙,那锁孔已然有些生锈,但还是打开了柜子。从里面传来一股香气,杨泓辨识了一下,应该是樟木的香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材质,所以这么多年来里面保存的东西还依旧如新,也没有什么异味传出来。在强大的好奇心理作用下翻开了里面的东西。柜子一共有三层,第一层里面没有什么东西,进入眼帘的首先是一件那个时代成年男人的衣服,衣服是绸缎的,还很新,洗的干干净净。依照殷素素的性格,应该是自己生父的东西。拿出衣服,下面是一些金银首饰,数量不多,东西也不大。然后是胭脂,里面有用过的痕迹,但是不多。杨泓记忆里母亲也很少化妆,下面一层,上面放了一簇胎毛,上面用绳子绑了一个中国结,挂了一个绣着观音的大红福袋。有一张泛黄的纸,用毛笔写的正楷体的自己的生辰八字,命理属性。几件幼儿穿的肚兜,还有几张黑白的婴儿相片,想来都是杨泓幼年的东西,被殷素素收藏了起来。看来这一层放的都是跟自己相关的东西,杨泓感到眼眶有些酸涩,但是他对自己不感兴趣,所以直接跳过看最后一层。打开第三层,那里直直躺着一个小小的保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