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来得好生突然,恍若幽灵般无声无息。要知先前“天南三煞”中的蛊、毒二人和桃花三娘到来之际,或骑乘异兽,或身带香风,俱是先声夺人,一派宗主的风范显露无遗。然而这白发人孑然一身,只在腰间简单挎了个包裹,背手而立,便如渊渟岳峙,气势犹在前几人之上。
只是这样一个身形挺拔之人说话的声音却是老态龙钟,有气无力,委实令人奇怪。
张路遥暗暗吃惊,心想这人或许就是在外面那山洞洞口嵌石为记,邀请天元魔君等来此之人了。
耳听得有人道:“哪里哪里。不过以太乙老先生的玄功修为,竟然也耽搁许久,难道是遇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么?”这声音尖细阴柔,显然是天元魔君在说话。
便在这时,张路遥只觉肩上一轻,敢情这天元魔君竟是飘然到了地上,显然面对来人也不敢太过托大。这天元魔君虽然身形臃肿,但落地的身姿却飘逸至极,黑衣童子见状,自然大大喝了声彩。
那白发人闻言转过身来道:“天元兄客气了。老朽只是闲云野鹤一怪叟而已,当不得‘老先生’之称。”
这人这么一转身,张路遥便惊得差点呼出声来。原来这白发人一张脸上半部分光滑如少年,下半部分却满布皱纹,而其左眼大,右眼小,鼻头通红如血,下颌稀稀拉拉几根胡须,委实是生得形如恶鬼,怪异非常。
张路遥心想:“这人说自己叫什么‘怪叟’,样貌果真是奇怪之极。”不敢多看,低下头去听他们说话。
只听太乙怪叟又道:“其实老朽倒没遇上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只是不经意间看到几名世家小辈,在那里霸道得很,老朽看得心烦,便顺手取了他们性命。”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咳嗽几声,方继续道:“嘿嘿,这几人旁的本事不高,逃命的功夫却厉害得紧,老朽只好多花了点工夫。”
说话间他将腰上的包裹抖落在地上,里边骨碌碌滚出几个血淋淋的人头来。
众人见状大惊,突然张路遥身旁抢出一名武士,大叫了声,目眦欲裂,瞪着太一怪叟道:“你……你……。”太乙怪叟睨他一眼,慢悠悠道:“你认识?这么说你也是房家的人啦?”
那武士战战兢兢,忽然伸手搭在了腰间刀柄上,却又似乎没了拔刀的力气。
太乙怪叟抬眼望天,淡然说道:“我若是你,便不会蠢到要向老朽动刀子。”那武士冷汗涔涔而落,握着刀柄的手不住发抖,只觉周遭天元魔君、蛊毒二煞、崂山双鬼、桃花三娘、黑白童子乃至与他一同被抓来的张路遥、少年书生等人,似乎全都在冷眼瞧着自己,眼中满是不屑讥嘲之意。这人心内挣扎片刻,不由大叫一声。颓然倒在地上。
太乙怪叟呵呵直笑,笑了一阵子道:“妙极,妙极,这样便对啦。”忽然袍袖一拂,张路遥等人眼角只见似有银光一闪,那武士脑袋便从脖子上滚了下来。
众武士惊呼一声,太乙怪叟哈哈仰天大笑,他说话时有气无力,这时笑起来却又中气十足。狂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和着傍晚的呼呼风声,令他面容在阴暗暮色之下,愈发显得狰狞丑陋。
这当会被天元魔君抓到山谷中来的武士已死去了近三十人,原本世外桃源般的谷地中,满是黄色尸水,绕着两具残骸,张路遥等人瞧在眼内,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然而只看天元魔君人已离榻,但这些武士仍将那轿椅牢牢架在肩上,不敢放手,便知若要让他们群起反抗,却大多数人总是不敢的。
只听天元魔君拍掌笑道:“太乙兄挥袖取人首级,力达十丈开外,当真了不起。哈哈,这些人原来是房家的人,房家武学以轻功见长,怪不得太乙兄这般的修为,仍是耽搁了一段时间。”他见太乙怪叟自言“当不得老先生之类的称呼”,当下也便顺杆而上,叫起“太乙兄”来。
太乙怪叟谦逊几句,笑声渐收,环视众人一圈,缓缓地道:“诸位不远千里而来,老朽在此先行谢过。咳,诸位想必都在奇怪,老朽为何会著贴将大家邀到这荒山野岭中来?呵呵,诸位来此也有一段时辰,想必也都发现这谷中不寻常之处了罢。”
崂山双鬼对视一眼,老大“断肠鬼”魏寻常道:“正是。依在下看来,如今已是深秋,但这山谷中景致却一如春季,这是其一。”“哭丧鬼”柳奇接口道:“虽然气候如同春天,但却不见有鸟兽出没,非但如此,我兄弟站在这里半天,竟连蚂蚁之类的虫子也没看到一只,这是其二了。”
太乙怪叟点头道:“不错,崂山兄弟所言甚是。”
他哈哈一笑,又咳嗽道:“谷中季节如春,其实只是四周高山环绕的缘故,倒也算不得什么,可怪者便是没有鸟兽生活。据老朽推测,这却是因为山谷中曾经住过一只极为厉害的凶猛异兽所致。虽然此兽如今早已不在,但余威犹盛,是以鸟兽不敢靠近,虫豸无法生存,才有了眼下这等怪异之状。”
他说起入谷的缘由,正是大家都极为关心之事,张路遥和一众武士虽然仍在险境当中,但也听得聚精会神。众人听到他说起异兽余威之时,方始心内恍然。
只闻毒药师沙哑的声音道:“果然如此,只怕那异兽还是毒蛇之类。鸟兽等活物不敢靠近,除去异兽余威,还应当有蛇穴中余毒未尽的缘故。”
太乙怪叟转首看过去道:“哦?毒兄何以如此笃定?”
毒药师“嘿嘿”笑了几声,打开胸前衣襟,却见他怀中竟慢悠悠爬出条小蛇来。这蛇浑身乌黑,头上生了个金色肉球,红信伸缩,似乎颇觉兴奋。
毒药师见众人面上均有不解之色,于是托起那小蛇捋须笑道:“此蛇名为‘金冠铁线蛇’,非但毒性极强,更有一门特别的本事,便是能察知附近其它毒蛇的洞穴所在。方才这小家伙便躁动不安,足见此处曾有蛇类异兽居留了。”说完将那金冠铁线蛇又放回怀中,显是极为宝贝。
太乙怪叟颔首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呵呵,其实老朽当时发帖邀请毒兄三位来此,便是考虑到这异兽可能身具厉害毒性的缘故。唔,对了,怎地只见到蛊、毒二位兄弟,‘瘟郎君’温兄却不曾见?”
那蛊道人答道:“瘟老大本也是要赶来的,只是途中却发生了件极为紧要之事,脱身不得,便只好托信让我等向太乙翁道声抱歉啦。”他嗓门极大,与太乙怪叟轻飘飘的声音对比起来,更觉震耳。
天元魔君听到此处,心头一动,冷然自忖道:“好啊,原来你们瘟老鬼不在此地,竟然还敢在本神君面前张狂。嘿嘿,待事情完了之后,本神君可要好好招待你们一番了。”
只听太乙怪叟道:“既是如此,却也怪不得瘟郎君。好在这异兽洞穴中倒不大可能有瘟癀之物,瘟郎君缺阵,嗯,影响却是不大。只是他无缘跟我们一道进去探个究竟,实在可惜。”
蛊道人哈哈一笑道:“瘟老大没那个福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太乙怪叟正要继续说话,却忽地大声咳嗽起来,他咳得极为厉害,连挺直的腰背也都玩了下去,其他人看了不免心惊,张路遥等不知其来历的人只在心中疑惑:“这老人瞧来玄功修为是这群人中最高的,却似乎病得极重?”
天元魔君道:“太乙兄此病多年来竟然还没有好转的迹象么?”太乙怪叟又咳嗽一会,直起身来摇手道:“老啦,不中用了。”
他似乎不愿多说此事,喘息片刻又转道:“其实老朽邀诸位来此,全是有备而行。正如洞中或有余毒,要靠蛊毒二兄出手那般,崂山双鬼昆仲对风水堪舆一道甚是精通,桃花三娘子的‘辟地云甲兽’钻山掘地,世上无双,待会自有大用。呵呵,至于天元兄,非但玄功精深,武艺高强,更是对机关土木之学颇有研究,自然也大有用武之地了。”
他这番话缓缓道来,毒蛊二煞和桃花三娘倒也罢了,天元魔君与那崂山双鬼听了却心惊不下。
要知蛊毒二人的蛊术毒术,桃花三娘豢养的辟地云甲兽都是声名在外,太乙怪叟知晓本是正常,然而崂山双鬼的风水堪舆术和天元魔君的机关土木术却素来保密,尤其天元魔君的机关之学,是在他被张家人打落悬崖后,才无意间习得,不想竟也被这太乙怪叟所得知。
几人口中敷衍,心中均是在想:“这老儿厉害得很啊,咱们的家底都被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心内暗暗生出几分警惕之意。
张路遥闻言只想:“原来这天元魔君果然擅长机关之术。如此说来,这车上机关全是他自己造出来的了?看来也不怎么样嘛,但不知这魔头和墨门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