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扶摇浑然不觉,哈哈笑道:“十二弟这般一声不吭,莫非是心中有鬼,无话可说么?唔,想来也是,那天元魔君、太乙怪叟都是何等人物,以十二弟的本事,若说能打探到他们的秘密并安然逃走,岂非是天方夜谭么?”
张路遥大怒,心想你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冤枉我一回,非得证实那消息不是我传回家族的?真是小人之心,我虽并不贪功,但也不能让你随意污蔑。当下冷冷说道:“若当时换做五哥在场,只怕真得早就会被人抓住了。小弟虽然不才,做成这等事却还不难。”
张扶摇长长“哦”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十二弟何不向为兄说道说道其中的曲折之处,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他说话时驱动胯下骏马往张路遥这边靠过来,渐渐离得颇近,忽然一把拿向张路遥肩头,口中笑道:“来来来,你我兄弟近些说话,免得被旁人听了去。”然而他曲指成爪,带起阵劲风,使得却是张家擒拿手的功夫。
张路遥一直不曾放松警惕,这时立刻反应过来,怒喝道:“你做什么?”沉肩拧腰,伸掌往张扶摇手上推去。张扶摇不想他应对如此迅捷,势在必得的一抓落在空处,当即变招点向张路遥手腕。
张路遥见状,手掌一侧,径切对方脉门。
他二人用的都是张家擒拿手,在马背上见招拆招,片时交手数合。忽然“啪”地一声,双掌相对,两人身子齐齐一震,玄黄马和张扶摇所乘的那万花天星骝各往外侧踉跄了几步。张路遥随即便在马背上坐稳,张扶摇却晃了几晃,身子一歪,险险落马。
这一来高下立分,张路遥的功力显是要比张扶摇高出了少许。
原来张路遥自吞服如意珠后,每日练功甚勤,近来又与人缠斗几场,玄功修为进步可谓神速。而张扶摇虽身为兄长,比张路遥大了四五岁,但他为人轻浮滑头,于习武并不十分上心,以致如今功力竟比不上张路遥深厚。
张扶摇心下震惊莫名,暗想:“这小子的玄功修为竟已到了人阶化境?这怎么可能?他离家时明明还只是个人阶明境的废物,也不知这小子究竟得了什么奇遇?老天真是不开眼,这样的好事竟没落在本公子身上。”
他心念转动间,又将万花天星骝往左拨去,跟张路遥远远拉开距离,口中笑道:“哈哈,为兄只担心十二弟玄功修为太低,行走江湖时多有不便。如今这一试之下,才发觉十二弟竟然是深藏不露,敢情为兄是杞人忧天了。哈哈,哈哈。”
张路遥却心头阵阵发冷,想道:“你我虽然不睦,但毕竟乃是骨肉兄弟,竟对我遽下辣手,若非我这些日子功力大有进境,只怕便要折在你手下了。当真是毫无情意。”
他胸中怒火熊熊,想要将对方狠狠揍上一顿出气,但旋即想起三伯等人离此不远,只怕不久便会赶来。到时候说不清,反而对自己不利,只得恨恨作罢。
张扶摇见张路遥并未逼迫过来,心下略安,但再不敢跟张路遥靠得近了,一路上安安静静,不复多言。
过了片刻,前方现出道岔路,分通南北。张扶摇见状大喜,忙策马紧赶几步,抢到了往北的那条路上,拦在中间笑道:“十二弟,一路劳你相送,真是辛苦啦。咱们兄弟二人就此别过了。”
张路遥眉头大皱,不解道:“什么?”
张扶摇哈哈笑道:“十二弟何必明知故问。前方正是我张家的一处驻点所在,为兄此去便要请其中卫队派人支援三伯。本来嘛外人前去也并非不可,只是十二弟乃是被宗族除名之人,这就只怕……嘿嘿,多有不便。”
他口中说话,心里却想:“只可惜这次家里派出来的人之中,有些与这小子亲善,否则将他诱到那驻点,岂不就是任我拿捏?”
张路遥闻言气直往上冲,大吼一声。张扶摇吓得一个激灵,忙打马退出数丈,面色渐渐阴沉下来,说道:“怎么?十二弟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张路遥一时兴味索然,长长叹息一声,心头发苦想道:“罢了,你们总是用这理由来逼我离开。我张路遥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你们非要让我离开家族不可?”他瞧着张扶摇微带冷笑的面容,只觉甚是恶心,大有不管不顾,冲过去重打对方一顿的念头。
好在他理智尚有几分清醒,知道这时若与张扶摇动起手来,纠缠下去,待张家其他人赶到,吃亏的还是自己,那时更是跳进河水中也洗不清了。而且即便能拿张扶摇出气,对日后自己想要回归家族的目标也并无好处。当下含恨调转马头,往南边路上走去。
张扶摇见状,得意一笑,也便策马离开。
张路遥行了一阵,苦闷之极,总有个声音在心底不住大吼:“他们为何这样对我?他们为何这样对我?”又想:“张路遥啊张路遥,你父母在世时号称‘刀剑无敌’,是武川张氏首屈一指的杰出人物,如今到了你这里,却沦落至此,岂不愧煞先人。”
他这般想得出神,任由玄黄马自行赶路。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秋风秋雨秋煞人,张路遥沉浸在伤神之中,却似乎毫无所觉。
好在玄黄马甚是乖巧,驮着张路遥跑进一片松林中避雨。雨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张路遥只是怔怔出神,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只鸟从树上掉了下来。若在往日,张路遥必然会快步上前救助,但这时他神思恍惚,便毫无动静,只是定定瞧着。
但见这小鸟黄羽白头,嘴巴宽扁,不住发出哇哇叫声,听来如同在哭号般,却是一只寒号鸟。此鸟习性特异,别的鸟类多是春夏之季繁育,到深秋时小鸟已然长成,而幼寒号鸟却这时才刚学习飞翔,因之到了冬季,往往无巢可归,不住啼号,其名便是由此得来。
然而待冬季渡过,寒号鸟熬过冰雪苦寒的洗礼,自此便不再畏惧严寒,更是学会了口喷寒气对敌的本领。
张路遥方见这小寒号鸟落地,却听树上边又传来几声鸟雀号叫。张路遥抬眼看去,只见松枝间鸟巢中探出两只鸟首,原来是两只老寒号鸟。那两只老寒号鸟对着地上的小鸟又叫几声,其中大有威慑之意,张路遥心想:“这时怎么回事?他们要赶走这小鸟么?”忽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与愤怒之感。
当下他大步走向小鸟,想要捧它起来,却见那小鸟冲着他大声啼叫,这时那两只老寒号鸟也飞出巢来,在他头顶上方盘旋飞舞,不住啼鸣,似在赶他离开。
张路遥心中怒意更甚,想道:“好啊,我好心来帮你,你却对我大吼大叫。也罢,我就看你们在搞什么鬼?”又快步走了回去,暂时将哀愁远远抛开。
只见那小寒号鸟在地上不住扑腾,忽地双腿一蹬,猛然蹿了起来。张路遥微微一惊,然而这小鸟飞起数丈高,又扑通掉了下去。
两只老寒号鸟飞到小鸟上空,轻声鸣叫,似在催促。小鸟回应几声,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又不住扑扇翅膀,片刻后再飞起了一次。这回它飞得比先前高上不少,但终究还是没能滑翔多久,掉在地上,摔得显然更狠了些。
如此这般小寒号鸟不住飞起摔落,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似乎浑身痛得厉害。它停在原地,大口喘气,聊作歇息。这时两只老寒号鸟的叫声渐渐停了下来,驻足树枝上,看着地上的子女。
张路遥早已瞧得痴了,心中已然没有别的念头,只盼望小寒号鸟能早些成功飞起。
那小鸟歇了片刻,气力渐复,忽地猛一振翅,哗啦啦带起阵劲风,冲天而起。它一下飞到了数十丈高处,眼见上方正是根粗壮松枝,张路遥心想:“糟了。”
却见这小鸟猛地一俯首,从松枝下方险而又险地钻了过去,随即一个盘旋,在空中稳稳飞了起来。它“哇”地一声大叫,叫声中充满了喜悦得意,在松林中回响。
两只老寒号鸟也飞了过去,在小鸟身侧上下翻飞,啼鸣号叫。三只鸟儿打着旋飞向远方,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只空巢孤零零坐落在树枝上。
张路遥瞧着寒号鸟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他这时早已明白过来:“老寒号鸟不是想要驱逐小鸟,而是要锻炼它学会飞翔。可笑我还要想去扶小鸟起来,岂不是在添乱么?”
想到这里,他脑中似有一道电光突然闪过,朦胧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