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一连翻过两个山头,张路遥方才到了旷野之中,又捡僻静处行了半晌,耳边只听得流水淙淙。
张路遥循声走了过去,只见却是一条小溪。他走到溪边,掬水洗了把脸,心想:“这样天元魔君总不会轻易追上来了罢。”
这念头一起,便觉困意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要知他虽因为服下那珠子而功力大涨,但这两日的经历,对于他这初入江湖的少年子弟而言,委实太过奇异曲折,心情大起大落,兼又在天元魔君那里遭受了诸般折磨,因而这会再也难以支撑,只想要沉沉睡去。
当下他便找了个避风的所在,一骨碌躺倒在地,却忽又坐了起来,自语道:“我今日的例行功课还未练习,哪能就此睡去。”但倦意实在太浓,又想:“只今天略微放松一次,也未尝不可。”复又一头倒下。
然而他马上便又想道:“爹娘在世之时,常说习武之人需吃苦耐劳,每日行功不辍,方能有所成就。我资质本就不好,更该在‘勤’之一字上下多功夫才对。”
这般内心挣扎片刻,终是坚韧意志占了上风,于是张路遥重新坐起,强打精神,盘膝运起家传的“风入松玄劲”心法,功行数个周天。
他却不知这么一来,于他自身实是有了莫大的好处。
原来那红色珠子正如太乙怪叟等人所言,并非毒药师口中的“辟毒珠”,但亦非后来所猜测的什么“兼有解毒与增进功力之效”,而是一样机缘巧合下,才应运而生的天地至奇之宝。
此珠正是那蛇类天敌,号称“万禽之霸”的摩云金翅鸟额上肉珠,名唤“如意珠”。
摩云金翅鸟一生以毒蛇为食,却从不惧怕中毒,正是这如意珠的功劳。此鸟摄入体内的毒性,全被如意珠化解,转而又变作了真元,增进自身修为。然而到摩云金翅鸟命终之时,如意珠便随之老化,再也无法压制毒性,于是上下翻飞七次,飞到金轮山顶而亡。
但张路遥吞下的这颗如意珠,原本却为一只正当壮年的摩云金翅鸟所有。
这只摩云金翅鸟飞越群山时,无意间发觉那居在山中的异种大蛇,见猎心喜之下,当即飞往捕食。那大蛇本也是一方霸主,自不甘束手就擒,无奈对方实乃自家克星,一番苦斗之下,不敌往洞内逃去。摩云金翅鸟自然也随之追入。
大蛇所居的蛇窟门前正有一方巨石,便是那太乙怪叟等人拿之束手无策之物。此石乃是大蛇无意间获得,虽知其有异,但也不清楚究竟有何用途,只因无法收入洞中,只好用来遮挡门户了。
这时大蛇见对头追来,当即用巨石封门,却终究是慢了一拍,被摩云金翅鸟率先闯入。如此一来,一蛇一鸟便同被关进了洞中。
大蛇自忖必死,却不想那洞中逼仄,摩云金翅鸟诸般凌空下击的手段顿时施展不出,一身功夫只用得上七成,这一来二者竟是打了个平手。
本来双方若是各让一步,那么都还能全身而退。但这蛇鸟之间实属世仇,何况这时打出了真火,哪会就此罢休?最终竟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只余下各自的精元所在,数百年来仍在缠斗不休。
那股扑到张路遥面上的黑气,便是异种大蛇所遗的“蛇精毒魄”了。这毒魄作雾气之状,本是被如意珠稍稍压制,但两者间的连续也颇为脆弱。张路遥被天元魔君扔进来时,撞在那白玉台上,却正好将其间平衡打破。“蛇精毒魄”得此间隙,竟从如意珠下逃了出来,又缠到了张路遥身上。
好在这数百年来,毒魄被如意珠消磨得毒性大失,才没让张路遥立即丢了性命。及至后来如意珠被易姓书生推到张路遥身边时,察觉到蛇精毒魄的气息,于是顺势便也钻入了张路遥腹中。
如意珠乃是摩云金翅鸟之物,此鸟性子专横霸道,遗物自然也不会为普通人类所用,本来该将张路遥震得经脉寸断才是。但偏偏张路遥体内有那蛇精毒魄,如意珠有灵,念念不忘这生死大敌,自然先将其他事都放在了一边,转而借助张路遥体内真气驱起毒来。
这么一来如意珠与张路遥真力水乳交融,便再也不会有所危害。而张路遥修为虽低,真气不多,但如意珠得之相帮,却恰如衡木找准了支点,车轮得到了润滑,当下一鼓作气,将蛇精毒魄消融地干干净净,便连从黑衣童子鞭上流入血中的痒毒也顺势清除了。诸毒尽数化作了滚滚真气,故而张路遥当时一掌击出,便能将蛊道人震退。
只是张路遥本身修为实在太低,经脉之中难以容纳得下这许多真元,因而一时间被涨得神智迷糊,直到狂奔许久,将经脉中真气消耗一空后,方才恢复正常。
这一来虽是浪费了不少真力,但想摩云金翅鸟和那异种大蛇俱是天下异兽中也少有敌手之物,一身精华何其之强悍?留存下来的真元自是有如深渊大海,源源无边,只是暂时都储存在如意珠之中,只待张路遥日后慢慢炼化吸收而已。而有那如意珠留存体内,张路遥非但功力精进指日可待,更是无意间得到了那百毒不侵的本事。
这其中种种关节,非但张路遥不清楚,便是太乙怪叟等人也只能推测出十之一二。
这几人只道那如意珠无论谁得了都能修为大进,却不知实乃谬论。当时境况下,张路遥若非吞下这如意珠,便会毒发身亡,但得到如意珠的那人,无论吞下腹内还是用之炼功,都会被反噬而死。至于毒药师一上来便即受伤,却纯然是如意珠见毒即解所至了。
如此一来,太乙怪叟等人未能得到这如意珠,却实乃是他们的幸运。
此时张路遥真气运行几个周天,缓缓收功,只觉玄功又有精进,一时喜不自胜,倦意袭来,便不再强撑,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醒来时,他只觉神清气爽,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张路遥这才省起自己从头一天上午便未曾进食,不由失笑,去溪边抓了几条鱼上来。他摸一摸怀中,发现从家中带出来的燧石等物居然还在,当下生起一堆火,将鱼烤着吃了。
吃饱喝足之后,更觉精神奕奕,张路遥忽地想起一事:“咦,卯时已过,我身上痒毒怎地还没发作?”又想起昨夜似乎也没发作,心知这痒毒只怕是已经不在了,只是如何化去的却不得其解,只好归结为自己功力大进,毒素或许被排出了体外的缘故。
他这时腹中不饥,身上无毒,行动亦未受人限制,对比昨日,只觉从没哪一天有今日之美妙,心情不由大好。他四顾只见原野茫茫,远处青山隐隐,溪水上游升起几缕炊烟,知道那处必是人家所在,当下起身走去。
一路秋风袅袅,草木凝霜,露水沾湿了张路遥的衣襟,偶有几片树叶飘落,发出“簌簌”轻响,不知何处又传来几声鸟鸣,却全然没了春夏季节的欢愉之意。
张路遥触景生情,忽地念起自己那玄黄马来,思道:“也不知玄黄马这会在哪里?我问清道路之后,是先去找玄黄马呢?还是先回族中报讯为好?”
他既已得知天元魔君重现江湖,太乙怪叟等人群魔聚首,只怕会对张家有碍,自是要将这消息尽快传回家中。而以玄黄马与他的感情,也是万万不愿失散的,因而一时间举棋不定。
犹豫片刻,张路遥忽地笑道:“我可是犯糊涂啦。反正玄黄马也是要往族中去,我回家的途中顺路找它,不就成了?”心思一经解决,脚步便轻快了许多。
这时张路遥自觉玄功已到了人阶化境的境界,虽然离地阶尚有着不少差距,然而比之往日,已是进步了太多。当下他心想:“我功力大增,回到家族中当不会再遭那些人的白眼了罢。”跟着又想:“不成,大堂兄比我年长五岁,玄功却早已修到了地阶,其他堂兄也都功力精深。我虽然已非前日那般一无是处,但比起他们尚有不如。
“何况我是被逐出家族的人,就凭现在的本事便想要让族长网开一面,收我回宗,只怕是难以办到的。”这时他心中隐隐觉得,要想重新认祖归宗,只怕要等到自己玄功大成,成为当世一流高手方才可能办到。
这般患得患失,来到溪头一座小村中。张路遥找人问过路径,方知这一带乃是盘岭房家的地盘,那绵延群峰便唤作盘白山,这村落便是在山间的落星峰下,而驰道只在往北不远。
张路遥心道:“房家?不正是那些被太乙怪叟杀死之人的家族么?”略作思忖,取出些碎银子,找农户换了装束,又买了只斗笠戴在头上,将单刀用布裹好,插在身后,方始启程动身。
他被逐出家族之后,乃是一路往西南行走的,机缘巧合之下才到了此处,这时自是要往东北方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