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山林灌木丛中，一名银发白袍少年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的躺在其中，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脸上挂满痛苦神情，紧闭着的双眸上眼皮抖动，随后缓缓睁开。
“啊……”
沐春双手抱着脑袋，发出尖锐刺耳的痛苦咆哮声，瘦弱的身体在灌木丛中翻来覆去，双脚不停的蹬踏着，脑袋向着地面疯狂撞击，好像只有这样做他才能舒服一些似得。
良久！痛苦的凄厉咆哮声落下，粗重的喘息声在宁静的山林中清晰可闻。
沐春仰躺在地，面色苍白如纸，一身白色长袍衫在之前挣扎中被泥土沾染，再也不似以往那般洁白明净，就像他从九天之上跌落凡尘一样狼狈。
“为什么……为什么……”沐春喃喃自语，沙哑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怒意，但却冰冷至极，宛如来自九幽。
他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口中不停念叨着不会有答案的疑问，直到最后眼角滑下泪水方才停止口中的质问。
“多少年都不曾落泪了。”他缓缓坐起身来，抬手擦拭着眼角泪痕，呲牙咧嘴的自嘲了一句。
随后，他慢慢从灌木丛中站起，眺望着四周环境，辨认清方向后，径直向着山林外走去。
一路上，他不断运转修为，但却发现一身通天彻地的实力完全消失，连一丁点仙气都未曾留下。
“老家伙真够狠的，欠我的还没还清，竟然还敢暗算我……”
沐春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抬头望着天空，从他那紧握的拳头可以看出，此时的他，内心充满不甘与憋屈。
“你先是害我亲人，接着又教我仙法，在仙界中困我万载，最后却又废去我的修为，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随意摆弄的玩偶吗！”
“嗷吼！”
突然，山林深处，一声震天虎啸传来，将望天发泄的沐春惊醒。他扭头看向山林深处，瞳孔中一只头长鹿角的虎形妖兽倒映而出，本能反应之下，他抬手一挥……
没有任何反应，顿时他脸色大变，撒开脚丫子快速向着山林外奔跑而去。
“连你这等臭虫也敢欺我，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啊，想不到我堂堂一代仙君，居然会沦落到这番境地，连一只卑微的臭虫都敢对我张牙舞爪，而这一切都是拜那该死的老头子所赐，那个天杀的，狗曰的……”
沐春一边奔跑一边怒骂，最后将所有怒火都撒到老头子身上，狼狈的扬长而去。
……
两日后，炎炎烈日当空，繁华热闹的小镇上，一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银发少年出现。
他踉跄着行走在街道上，混迹于人群之中，张望着街道边上的商铺，脸上满是新奇之意。
这是他成仙万年后第一次重回红尘，这种久违的红尘气息，让他感觉分外亲切，连心中的阴霾都被驱散了许多。
他东瞧瞧西看看，最后在一处煎饼摊前流着哈喇子，再也迈不开腿，走不动道了。
自从一身修为被废之后，他已经彻底沦为了凡人，不吃不喝的话，身体根本就无法长时间支撑。
而且从山林出来后，他已经整整两天时间没吃过东西了，他的身体此时已经极为虚弱，若在不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的话，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饿昏过去，甚至最后饿死！
想想还真有些可笑，堂堂一名仙君要是真的被活活饿死会是一种怎样的奇景？
也许那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大笑话吧！
驻足于煎饼摊前，沐春皱着鼻头，轻嗅着煎锅上散发出的香味，双眼冒金光的盯着在锅上翻转的煎饼，一双污浊的小手不受控制的缓缓抬起，试图向那刚刚准备出锅的大饼抓去。
啪！
一只大手突然拍落下来，狠狠的将沐春伸出的手掌拍向一边，紧跟着一声冷漠的叫骂声响起：“哪来的小叫花子，敢在老子摊位上浑水摸鱼，想死吗！”
沐春手背传来一阵刺痛，本能反应的甩着手臂，脸皮抽搐间，怒视向煎饼摊老板，正要破口大骂，不料对方抢了话头又是一声恐吓道：“你还敢瞪老子，再不滚蛋一会儿打断你的手脚。”
沐春剑眉挑动，心中本就憋着一股郁结难消，此时还被人这般奚落，瘦弱的身躯立即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想他堂堂一代仙君，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不仅当众被人骂做叫花子，被人打了还无力还手，最让他无法容忍的还是对方扬言要废他手脚，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头子能忍老子也不能忍了！
砰！
沐春抬脚踹翻煎饼摊子，将砸落在地嗤嗤冒着热气的大锅踢向煎饼摊老板，顿时就将对方烫的哇哇直叫。
他虽然一身修为被废，但千万年里的一些本能还是在的，对付区区一名凡人的能力他还是有的，只是你打完人还不跑，那就……活该了！
煎饼摊老板反应及时，虽然受了点伤，但好歹也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地头蛇，像沐春这类砸场子的他也不是没遇见过，当即就吆喝了起来，把附近的一些商贩统统召集了过来，将沐春团团围住。
“给老子往死里揍，小小一名叫花子都敢砸老子摊子，若不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今后老子还要不要在这条街上混了。”
一群大汉围了上来，手上拿着各种木棍、板砖，毫不客气的招呼到沐春身上，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哀嚎不断。
沐春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此时毫无反手之力，倒在地上抱着脑袋任由这些人棍棒相加，在他身上施为。
乒乒乓乓！
毫无意外，一顿胖揍将沐春打的遍体鳞伤，如此真实的疼痛感他已经好久都没体验过了，当了太久的快活仙君，每日醉生梦死，如今这免疫力也太低下了吧，居然如针扎，如火烤般让人难以承受。
“废了他，妈的，看看我这俊俏的脸蛋都被烫成啥样了，要是就这么放过他，今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掀老子摊子！”煎饼摊老板不肯善了，抄起一根擀面杖向着沐春走去。
“算了吧，还只是个孩子，教训一顿就好了，真要废了他，让他今后还怎么生存啊。”
“是啊，还只是个孩子……”
此时街道上围满了群众，都是被之前的动静吸引而来，见煎饼摊老板扬言要废少年手脚，纷纷出言劝阻。
煎饼摊老板脸色难看，闻听路人们劝告更是怒不可遏，脸皮抖动间又拉扯到烫伤处，这让他更是难以容忍，举手就将擀面杖抬过头顶，向着倒在地上的沐春敲打而去。
“啊……”
擀面杖落下，敲打在沐春的膝盖处，带起砰的一声骨裂筋折声。
沐春双手抱腿，痛苦长嚎，身体在地上狼狈打滚。可即便是这样，那名恼羞成怒的煎饼摊老板也没准备就这么算了，只见他再次高举擀面杖，向着沐春的另外一条腿落去。
砰！
又一声擀面杖敲断骨头的声响传出，沐春痛苦的浑身颤抖，紧咬着牙，这一次他强忍着疼痛，硬撑着没有嘶吼出声，反而目光充满怨毒之色将煎饼摊老板盯着，恨不得用眼神将对方杀死。
“臭叫花子居然还敢瞪老子，今日不将你彻底废掉，老子就白在这条街上混几十年了。”煎饼摊老板见少年还敢这般硬气，搂着袖子又要再次出手。
围观人群惊呼，见少年还不肯服软，纷纷出言劝解。
“孩子，你就服个软吧，再这么下去，你会被他活活打死的。”
“是啊孩子，他可是这里出了名的凶狠，你怎么偏偏要去招惹他啊，赶紧磕头求饶才是啊。”
沐春紧咬牙关，全身早已被冷汗打湿，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这骨断筋折之痛实在难以忍受，以他如今的状态，还未昏死过去已经算是奇迹了，要是换做寻常人恐怕早已晕厥过去了。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向一名凡人低头，更别说磕头求饶那么荒唐的事儿。
好歹也曾是高高在上无数人顶礼膜拜的仙君，即便真要磕头求饶，这下界的凡人之躯也承受不起，非得被雷劈死不可。
当然，如今天地法则不同了，仙道衰败，他这个被‘贬’仙君即使真的磕头跪拜，天罚也不会再现，对付不了眼前这如恶魔一般的大汉。
“你…杀不了我…日后我一定会让你也体会这样的非人之痛！”沐春咬牙发狠，他虽然修为尽失，但他相信，以这具承受过那么强大力量的肉身，对方区区用一根擀面杖可杀不死他，除非是用利刃将他心脏挖出，将他的脑袋打爆，否则等他重修成功，一定让对方百倍偿还。
“哈哈哈哈……见过狠的，没见过比老子更狠的，既然你不要命了，那老子就成全你。”
煎饼摊老板怒极反笑，这还是他见过骨头最硬的人，都残废成这样了还敢出言威胁。他倒要看看，这小子今后还有什么本事能够再次站在他的面前。
“死不了是吧…我叫你死不了…叫你死不了……”煎饼摊老板抡起擀面杖向沐春的全身各处敲打而去，嘴上还不断叫嚣着，将沐春蹂躏的体无完肤。
残暴的一顿毒打将沐春摧残的没了人样，尤其是期间几次当头棒落下，更是让他鲜血喷洒，意识模糊，差点真的就被人活活打死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耳边不停回荡着煎饼摊老板的叫嚣声，眼前所见之人渐渐模糊。
这是一个面目狰狞，冷血无情的大汉，在沐春彻底昏迷之前，仿佛将这个模样彻底烙印进骨子里一般。
时间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沐春的意识逐渐恢复，他只感觉通体冰凉，没有一丝疼痛，脑海中不断映射出千万年来的模糊记忆，那是他儿时与家人生活在一起的片段。
画面里，父亲病卧在床，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挂着苦笑，他的目光在床榻边上早已哭成泪人的母亲以及跪在地上的少女身上扫过，低声道：
“都别哭，此乃我命中死劫，天要收我，人力岂可违？”
片段跳转，这一次病卧在床的是面容憔悴的母亲，她的脸上同样挂着苦笑，眼神里却有着浓浓的愧疚浮现，她的视线同样没有看向跪在地上的沐春，而是看着他身旁的少女，轻声道：“爹娘对你有愧，若有来生，咱们一家团聚。”
片段又一次跳转，这一次是比沐春大一些的少女，场景相同，气氛相同，状态相同，都是生命即将走向终点时的情景，唯一不同的是少女眼中的怨恨。
她静静的注视着沐春，没有开口，任沐春如何哭泣，摇晃，她都没有说话，直到最后闭上眼睛那眼中的怨恨也不曾减少。
不久后，沐春将少女葬在父母的坟墓边上，做完一切事宜后，身边老头子出现，他什么也没有表示，陪着沐春从黄昏守到深夜，又到天明，整整三天时间。
“红尘已断，随本座成仙去吧！”
片段再次变换，这里是仙界众生门大殿，老头子高高在上，威严的坐在凰龙白玉座上，目光扫视着大殿里的十名年轻男女，沐春亦在其中。
这群人仙气裹身，气质不凡，唯有沐春杀机毕露，怒视着老头子，下一刻他全身修为爆发，向着老头子发起攻击。
可惜，突然爆发的战斗还未能展开，沐春就被老头子给束缚住了。他不甘咆哮，好似有冲天般的怒火，欲将老头子彻底撕碎。
大殿里其他人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表态，眼睁睁的看着沐春宣泄愤怒，疯狂咆哮。
“天意如此，即便你难以接受，那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过去，通通忘掉吧，否则你将被无休无止的仇恨冲昏头脑，终日活在混沌之中。”
“我要杀了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这个侩子手血债血偿！”
片段不断跳转，浮现出沐春在仙界里的生活，他浑浑噩噩每日以酒为伴，而但凡他与老头子碰面时，战斗永远是避免不了的。
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年复一年，转瞬就是千万年。
期间，沐春的实力逐渐提升，从刚开始的一招就被制伏，到后来逐渐能与老头子抗衡，他的成长隐隐能与仙帝比肩，不过千万年过去，他却从没赢过一次，结果都是他被老头子制伏。
也不知道老头子的实力究竟有多高深，沐春无论怎么成长，老头子都会比他强上一头，这让他很是无奈，最后渐渐的，他把杀死老头子的念头演变成刁难，在仙界里肆无忌惮的折腾。
可让人意外的是，无论他做的多么过分，老头子都不会杀他，甚至连惩罚都没有，就连拆了众生门老头子都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日子就这样重复流逝着，久而久之，沐春也累了。
他努力要为家人报仇，但对手永远都比他强出一头，没办法，他能做的就是怂恿其他师兄师姐，若是众人一起出手，他相信就算是仙帝老头子也吃不消。
至此后他游走于师兄师姐府邸，游说劝说，怂恿拐骗，但却都没能达到目的，反而还遭人驱赶。
……
“可笑的一生，这家伙还真是可怜，不过来头居然这么大，真是天降横财啊！”昏暗的洞穴中，一名十二三岁年龄的黑袍少年面露微笑。
他看起来很稚嫩，但整个人却透露出一股坚毅气质，一对漆黑明亮的眼睛在沐春身上来回扫视着，好像正打量着一件举世仙珍一般。
“若是能将这家伙炼化成冥液供我修炼，我体内魄丹一定能够突飞猛进。”黑袍少年兴奋的直搓手，稚嫩的面容在说出这话后瞬间扭曲了起来。
只见他脸上血色全无，露出狰狞之相，漆黑的眼眸中突然腾起绿幽幽的火焰，口中更是肆无忌惮的发出让人寒毛倒竖的恐怖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