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入暮年的深春。
不知名的山脉像巨龙的脊柱一般蜿蜒盘旋到不知何处,放眼望去每座突起的山峰都高大巍峨,凡人若是站在山底根本就看不到山顶,更恐也没几个凡人能够凭借凡躯攀上其顶峰。而事实上这也不是一座凡山。
正值太阳已出现疲软之态的下午,但被太阳烘烤了大半天的大地万物已是一片厌泱泱的姿态,许多树叶植物都因缺少水分而微微收拢了枝叶,偶尔也听不到妖兽在其内仰天咆吼了。
少年人躲在阴凉处,遥望着蓝天。似乎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有事没事都喜欢看天。
“天真蓝啊——可惜没有云……”
许方胡乱嘟囔一句,侧翻着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在闭目的一刹那,眉头一挑,似乎想起了谁。“怎么突然想起佳儿来了,多久没见过她啦,也不知道她还好不好……但恐怕我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少年许方没来由地脸上浮现一抹哀伤,接着便是怒气闪过漆黑的瞳孔。“可恶的许家!”
但终究许方还是闭上了眼睛,为了恢复精力。
“再忍忍就好……”
午后的眼光总是柔软温情,像被情人怀抱。层层叠叠的树叶把分散的眼光切割成一点一点的,慢慢磨去,但还是漏了少许洒在少年许方稚嫩清秀的脸上。
而对于修士来说一天中的这个时刻也不太适合修炼了,大都埋头打坐。
吴老作为一名炼气七层的修士也正是如此。炼气七层的修为,即使是放在近百里外南溪城三大势力的之一的许家也不容小觑了,毕竟这样的修为已开辟出紫海,炼化出了玄之又玄的神识之力,可操控威力莫测的法器之宝,是绝对碾压七层之下的。
所以练气七层一直都是修炼的基础炼气期的分水岭。
吴老自然也是许姓族人,只不过是偏于旁系罢了,不过毕竟是已跨越炼气分水岭的人,为人做事也稳重成熟,镇守许家一处颇为不错的灵药田的事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此时吴老正盘坐在一处大青石上,他睁开双目看了看眼前那一块块被分化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药田,微微一笑。
药田大多都是一些低阶药草,算不得什么稀罕物,虽然此时也同样一副病怏怏的姿态,但并没有大碍。倒是这些年这几块药田长气,连年增产增收,据说家族高层已经决定要嘉奖吴老一番了。
想到这,此生修行已不太可能再进一步的吴老笑容也毫不掩饰地浮现在了脸上,心里那个美啊。像他这样出生在修仙世家的人,家族里的等价森严,嫡系旁系分得极为明确,修行资源自然也是很大程度上的偏重,吴老作为旁支,从小就不太被当回事,一生到头还能修炼到练气七层已经是莫大的福缘了。
但修之一路,若仙是为尽头,这一路上数之不尽地修士前赴后继地修炼着、追赶着,每一个踏上修路的人谁又不渴望到达尽头呢?谁又不奢望修成传说的仙呢?去摆脱一切,超脱一切……
吴老苦笑中摇摇头,家族等级划分之苛刻,没有身在这种世家的人又岂能体会其中的哀怨愁生呢?尤其是这一代的许家家主许泰的第一夫人,更是把嫡庶之别分得尤其严重,平时一直在各个方面狠狠打压着旁末分支,让新生的族人修炼得尤其艰难。甚至连吴老的这样的老人也渐渐伸出了魔爪。
一想到自己每次回到族中便要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尤其是碰到那些骄横无理的二世祖时更得小心翼翼,一个不好可就遭殃咯,亏的也是吴老是他们爷爷那一辈的人
这也是吴老一把年纪了还要选择这样一份平常远离家族任务的原因了。
不过一想到家主许泰,吴老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游离到了半山坡那一块,稍稍凝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也只能化为叹气声,重新闭目打坐了。
许方今年十五岁了,正是少年意气风华、朝气蓬勃的年纪。不过此时的他却懒散地躺在草地堆成的地毯里,享受着这难得温暖的时光,早已睡了过去。
微风轻拂过草面,一波接着一波,如在追赶,卷乱起许方茂盛无序的头发,掀动许方灰色的翩翩衣诀。他睡得更香了,比起同年人在这个时刻的挥汗如雨,他就像是在浪费年华。
日落西山,天空无云。
南溪城许家庞大的屋宅,也渐渐染上了一层金黄色。而此时在许家偏僻的后门,少年许方蹑手蹑脚地向其走近。
“嗷嗷!”
突然两只凶猛地大狗向着许方撕咬而来,影还未到,其声就让许方吃了一惊。他慌忙中看见两只高约四寸,长约一丈的恶狗已在他不远处张开了血腥的大口。
两条恶狗一看就极为不凡,通体黝黑,隐隐发亮,声势惊人,显然不是世俗中的凡狗。看见这样的两条大狗,以许方的低弱修为根本无法反抗或躲避,双腿颤颤巍巍似乎随时可以跪下,而许方的眼中也布满了惊惧之色。
但慌乱中的许方眼角余光一撇,便看见了不远处三五个身着华贵的少年人,心中立即释然,于是本来坚强支撑着双腿不倒的气力也立即松散,‘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
“哈哈,你看我就说吧,许方这杂种一看见本少的黑灵犬,绝对是马上吓得屁股尿流,匍匐在地!”
“好好,今晚我请,本以为这许杂种至少能够坚持一下呢……没想到竟如此窝囊。”
一名手执折扇,身穿华衣锦服,腰悬宝玉的俊秀少年郎眼带戏谑的看着匍匐在地的许方,眼睛一转看向了身旁同样满身富贵之气的少年。显然刚才的对话就是他二人所说了。
“是啊,腾哥说得对,想当初我在炼气三层时便能抵抗有着练气四层的黑灵犬,哪像这家伙一个照面就吓得倒在地上不敢动弹了,窝囊!哈哈……。”说这话的是一个白白肥肥的小胖子,正拍着肚皮笑着。他的站位比最先的俊秀少年要靠后一点。
胖子一笑,其余三两个跟着的少年也附和地笑了起来,本来打赌输了的少年也轻笑着看着这一幕,是压根没有为输了而懊悔,就当用钱来买个笑话。
两只黑灵犬早就停在了原地,正不停地对着依旧匍匐在地上的许方呲牙咧嘴。
许冲低身拍了拍黑灵犬的头颅,接着便拍了拍许方的脑袋,“还吓着呢?真这么没用啊?再怎么说你也有家主的血脉啊……真是丢我许家的脸!”
许冲依旧用手在抚摸许方的头发,这个动作极其侮辱,如在摸一条狗。其余人熟视无睹,而许方依旧低着头,不言不语,只是双手早已用袖子掩盖住。
许冲俊秀的脸庞总笼罩着一层阴翳,偶尔还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情yu之色,其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眼神却渐渐冰冷。“……所以我早说像你这样的杂种,还是早点死去好了!”
许冲眼神一狠,手上便泛起了淡淡黄光,散发着极不寻常的波动。
看到这一幕小胖子和其余人的笑声立刻戛然而止,连此地唯一的一个外姓族人刘腾的双眼也立刻凝重。气氛一下有些凝固。
小胖子喉咙一动,吞了一口唾沫,苦笑着正要出声阻止时,许冲已收回了手,想来他还是知道若是杀了眼前的许方,这后面所带来的利害关系的。
“唉,算了,算了,连厉哥都不在乎,就让你个杂种苟且下去吧。”许冲摆摆手,但明显是有点气没消,便一脚踢飞了许方,随即最后轻蔑地看了一眼倒在墙角的那人,便回头招呼着他的狗远去了。
小胖子暗呼一口气,没再回头看一眼,屁颠屁颠地跟去了。刘腾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转眼就只剩许方一个人了,他长呼一口气,眼中并没有一般来说的愤恨和怒气,只是摸了摸胸口,感觉并无大碍后便低头进了许家的后门。他的眼中只是习惯。
许方并没有先回自己在许家简陋的住处,而是先去了隔壁的院子。“吱桠”一声,老旧的朱红雕花木门便被许方推开了,房间很暗,偏偏又有几缕残阳射进来,使得此屋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暮气。
“娘亲,您怎么又不点灯呢?”许方焦急,就要去摸索蜡烛。
“唉……不用,不用,娘亲喜欢,你就别弄了。”阴影处,床帘未掀的床榻上传来妇人疲惫又稍显嘶哑的声音。
许方默然,娘亲已发话倒也没再去动,转头轻声问道:“娘亲今日,可还安好?”
“有方儿挂念我,娘亲我一切都好,只不过是一些老毛病罢了,睡睡就好,所以方儿你还是抓紧修炼,不用天天来探望娘亲了。”妇人的声音依旧疲惫,不过却透着一股深沉地慈爱。
许方没有答话,本想再问点寒暖之事,妇人的声音再度传出。“方儿啊,今日,许家其他族人可曾有过为难于你?”
“哪有的事,厉哥他们早就不耐烦了,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许方笑笑,故做轻松答道。
“莫骗我,有委屈跟娘亲说说也好啊。”
“真没有,娘亲您就安心养好身体吧,方儿这么大了自会照顾好自己,母亲若还担忧就是方儿的罪过了。”
“唉……”
哪头只是叹息了一声,许方也不敢再说话。一时这苦命的母子俩陷入了沉默。
母亲毕竟是母亲。许方心里苦笑,随即不敢多留,又嘘寒问暖了几句后便急匆匆地告退了。“我每天知道娘亲还好就行,我这就先回去了。”
妇人无言。
待许方走后,床帘内,妇人深深叹息着:“是我害了方儿,要不是当年我……”想到这妇人只有更深的疲惫和无力,久久沉默后。“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还得为方儿做点什么!”
请安过母亲后,许方便径直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了,一天下来后,少年已疲惫不堪。
此时,太阳已经下陷了大半个,却还在拼命散发着最后的光辉。这样稍显壮烈地阳光落在许方脸上,许方停住了脚步。
其实这样的景色很美丽,还是十五岁的许方怔怔地看着,然后便无声地哭了起来,泪眼模糊脸庞。
不过也只是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