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会飘零，水会枯竭，我却依然记得白马过隙的芬芳。树会苍天，字会淡去，你是否还记得铭刻千年的誓言？
6
天南心道，杨振羽果然还是无法忘记我，不仅千里追夫追到了百伽图，而且一看见我，就激动得喜极而泣。
在耀眼赤白和地热蒸腾的八月，杨振羽背起行囊去百伽图医院报到了。
百伽图为国内四大医院之一，培养了一批批闪耀星空的医学界领军人物，并以其在中国医学史上一笔笔的浓墨重彩成为全国医学生的向往之地，在振羽还是只“小山猪”的时候，就把百伽图立为首选志向，无数汗水和心血都倾倒在前往这家医院的路上……
可是，最后，她失败了。
因为英语没过六级，她只拿到了肄业证。
对于这其中的血泪史，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回顾。只是此刻站在医院门前的心情，与当初选择医学作为高考第一志愿时，一点也没有变。
初心仍在。
杨振羽心潮澎湃地打量着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医院建筑群。
百伽图医院很有意思，虽然名字很洋气，也是由外国设计师设计的，可是老院区却是一个以中国古建筑为外观的西医医院建筑群。据说当年设计师被原址上巍峨耸立的中国庭院深深震撼，于是抛弃了异国他乡的审美情趣，设计出琉璃瓦、灰砖墙、角楼清丽、仿佛宫殿的医院建筑群，以建筑费高出预算一倍为代价，成就了百伽图医院西学东渐、洋为中用的氛围。
现如今，这绿瓦灰墙的中式建筑已成为医学生们的朝圣之地，坊间传闻，执业医师考试前如果能在宿舍里借宿一宿，第二天考试必旗开得胜。
杨振羽摸摸那旧时栏杆白玉柱，仿佛也得了满手的福泽，连忙捧在手心一口吞下，眉开眼笑地向着心目中的圣地前进。
第一天依然是各种报到手续，振羽很幸运地被发配到护士楼与美女为伍。新宿舍很宽敞，带厨房和卫生间，四张带书桌的复式床，宽敞得好像宾馆。舍友三人，一个是今年刚考上的女博士，脸圆圆的，笑眯眯的，很好相处，一打听，居然师从妇产学界最大腕的何院士，嫉妒死杨振羽了！
另一人是行政岗的财务人员，也是今年新招的，肤白貌美，一脸精明相。简单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她就坐在书桌前啪地打开一本厚厚的会计师职考辅导书看起来。
真是精英荟萃啊！
振羽一边默默打量着自己的新室友，一边把英语辅导书整齐地码满了写字台。
振羽收拾完行李，立刻穿上崭新的白衣，戴上胸牌，提着礼物拜大神去了。
顾沅正出门诊，简单交代让她在病房的办公室等他就匆匆挂了电话。振羽一路摸到消化内科，护士见她穿着白大衣，也不多问，遥遥一指医生办公室就忙事去了。振羽毕恭毕敬地推开房门一看，顿时就震撼了。
这是怎样一种拘狭啊！不过20平方米的一个狭长的小屋里，摆着五六张办公桌，一排小大夫坐在办公桌前操作电脑，堵得连路都快看不见了，中间穿行的人必须收腹，才能擦着边经过。患者排着队进来找大夫，进两组就是极限，第三组只能坐办公桌上了。振羽进去后，别说找地方坐了，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拼命贴着墙根，缩着肚子，以减少自己所占用的空间。
在如此熙熙攘攘犹如菜市场般拥挤嘈杂的房间里，每个医生却十分专注，录入医嘱的，查询文献的，约谈病人家属的，乱中有序，井井有条。
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如此专注地工作？振羽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忽然一个身影侧身闪了进来，贴在了她对面的墙根上。
“谁叫心内科会诊了？”
咦？这个声音好熟悉！
振羽抬起头，对方的目光也正好转过来，都是微微一怔，突然同时喊了起来——
“杨振羽！”
“天南！”
旁边离得最近的小大夫立刻投过来仇恨值爆表的目光，振羽缩了一下脖子，天南也立刻闭上了嘴。
出去说。
天南做了一个口型，率先走了出去。振羽跟在后面，看着他那晃荡在白大褂里的小身板，满心感慨着——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前男友。
杨振羽虽然在感情方面异常晚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恋爱史完全空白。
事实上，她在大学阶段也谈过一场恋爱，虽然开始不是她想要的开始，结束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束。
天南，比杨振羽高三级的学长，当年也是芝兰玉树美少年，只是不知怎么自戳双目，看上了杨振羽，两人也算共同进步了好几年，却因为他意气风发地来了百伽图，而振羽被发配乡下体验生活后，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只是，她今天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莫非，她觊觎自己的美色，千里追夫追到百伽图来了？这带泥的萝卜终于开窍了？
看着面带喜色的前女友，天南忽然找回了情场浪子的自信。
“你怎么来百伽图了？”
“我来百伽图进修，刚报到，今天是过来找人，没想到居然遇见你，像遇到了亲人一样，好高兴啊！”振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天南满心感慨：她果然看见我就已经喜极而泣了。
天南立刻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找谁？我帮你啊！这医院里的人我都门清，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吧。”天南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我找顾沅。”振羽狡黠地微微笑着。
“谁？”
“顾沅，消化科的顾沅顾教授，你应该认识吧？”
天南若无其事地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原来是顾沅啊，我当然认识了，不过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一般的难找。这样吧，我去护士台帮你问问，看看他在哪儿，我带你过去。”
振羽意味不明地笑着：“那就不用再找了，他叫我在这里等他。”
天南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你怎么会认识……顾教授？”
“我被发配的地方也是他支边的地方，就这么认识了。”
天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又十分同情地看着她：“在他手底下干活，很难挨吧？”
振羽感同身受：“看来你也深有体会啊！”
“别提了。当年轮转的时候正好安排在他手底下干活。我看他的身影挺孤独的，还以为找了一个清闲的好地呢，没想到差点被他虐死。”天南那张孤芳独自赏的脸上也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
“对了，你刚才说你来百伽图进修。你毕业刚刚一年，执业医师证还没拿到吧？就可以进修了吗？这里的进修生只招主治以上的。”
振羽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因为一直特别想来，所以就特别努力了一把。”
这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机遇吗？天南睁大了眼睛，忽然他大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怕日久生变，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到来百伽图的机会，就是为了来找我，对吧？”
天南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旁边好几个护士都把目光转了过来。振羽真恨不得捂住他的大嘴巴。
“小声，小声一点啊！”振羽真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飞。
“呵呵，被我说中心事了。”看着对方羞红的双颊，天南越发爱怜丛生。
“你别乱说啊，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难道我们之前不是那种关系吗？小羽，虽然我觉得你一直有些性冷淡，不过……你肯下那么大的苦心来找我，说真的，我又有些心动了……”
从过去到现在，天南都是“自以为是”的重症患者。振羽原以为他来了百伽图，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然会收敛一点。可是如今看来，他怎么有点病入膏肓的意思？
这时候，忽然旁边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发情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看来你需要去六楼的心理医学科接受一下电击治疗。”
振羽回头一看，顾沅正倚着护士台，抱着双臂，满脸阴郁地看着这边。在他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护士们都装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
天南立刻站好了军姿，毕恭毕敬道：“顾老师好。”
顾沅转动着眼珠，目光终于从振羽身上挪到了天南的身上，一股杀气来回移动。
“你过来做什么？总值班已经闲到可以喝茶聊天嗑瓜子了吗？”
“啊！”天南这才忽然想起来，“我是过来会诊的！”
顾沅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你会诊的方式就是喝茶聊天嗑瓜子吗？”
“我……我只是路过，路过，马上就去找人！”
天南一边讪笑着，一边抓紧时间走人。只是过道亦十分狭窄，顾沅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堵着路，天南只好收腹，贴着墙根从旁错身。顾沅的眼波本是冷漠地把人往外推，此刻却仿佛黏在他身上般一路相送，天南只觉得一道冷电沿着脊柱窜来窜去，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从他身边挤过去，一转眼的工夫，就像兔子一样消失不见了。
顾沅转回来的面孔都快发绿了：“真不知道这小子哪儿来的自信，敢在我面前炫耀，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
振羽都快笑破肚皮了，还特别真诚、特别诚恳地说：“相信我吧，炫耀是他的觉醒技能，不用学，也改不掉。”
顾沅的目光越发考究起来：“你似乎很了解他。”
振羽连忙把礼物往他怀里一推：“我既不是来会诊的，也不是来看病人，是专程给你送礼物来的。”顾沅却没有接，只是盯着她。
“一个人来的？”
“嗯。”
“同样的礼物备了很多份吧？”
“哦，不重样的礼物我倒是带了很多份。”
“这么说来，是别人挑剩下了才给我了？”
“不喜欢？好啊，我拿回去换蜜饯果品再给你。”
振羽作势要往回拿，却被顾沅一把抢过。他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淡淡说着“我不喜欢甜食”，眼睛却像闻见鱼腥的猫一样高兴得眯了起来。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作为回报，今天我来做向导，带着你好好转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