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受了某部篮球动画片的影响,我一直天真地以为篮球队员每天的主要任务是耍帅,而他们最烦的事情就是面对一大群为他们争风吃醋的美女粉丝。
错!大错特错!错得无可救药!
西陆高中的篮球馆里只有一群全身臭汗味的男人和一个奄奄一息的白人老头,唯一的女性就是偶尔路过的清洁大妈。当我身处这群男人热情的包围之中,我往往有这样的错觉,这个世界的女性全都消失了,而我成为了这个星球上仅存的高等生物,我寂寞,我空虚,我要逃离这个地方。
实际上,我连这样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篮球队的训练强度超乎了我的想象,占用了我全部的体力和意志。作为新生,我们每天要接受两个小时的体能训练,有时候,我跑着跑着,整个人突然就绝望了,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搬到密州,为什么要移民到这个国家,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
随着训练强度的慢慢增强,每天出现在篮球馆的人越来越少,不到两个星期,一大半的新生已经失踪了。退出的念头每天都萦绕着我,但我无法面对Will和小颓废对退出者毫不掩饰的不屑眼神,只好继续咬牙坚持。
当我们开始进行技术训练的时候,我居然开始怀念体能训练的日子。美国高中生的球风如此强悍,以至于我每次接到队友的传球,手指上都会被擦出一点皮,一天下来,我的手掌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表皮了。这个时候,我又开始问自己关于人生的三个问题,为什么要搬到密州,为什么要移民到这个国家,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
等我的手掌结痂,他们又开始用新的方式折磨我。每次我进攻的时候,负责防守我的家伙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贴着我的身体,以至于我的身上总是流着他的汗水。我忍无可忍,想尽快摆脱他的亲密纠缠,于是不再讲究任何团队战术,向前大跨一步,毫不犹豫地转身跳投。老头每次都会批评我的个人英雄主义,我真是有苦难言。好在我的命中率奇高,多多少少堵住了一点老头的嘴。
虽然我们无比热爱贝尔老头,但是每次他生病告假,我们都会兴奋一整天,浑身上下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欣喜。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我就会和Will结伴去废弃的表演中心找街舞少年。
为了参加底特律流行电台在年底举办的斗舞大赛,街舞少年们在那一片我熟知的残亘断壁中正日夜不分地排练着。看着那漏风漏雨漏阳光的屋顶,我的心底有时会涌起一阵莫名的心酸和激动。
莫欺少年穷,我的这些伙伴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君临天下。
最近一段时间,街舞少年们多了一个观众,一个叫做Chris的独腿少年。他是一个黑白混血儿,皮肤看起来极其不健康,就像得了白化病的黑人。他的脸很消瘦,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那双释放着炽热渴望的双眼。当我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我的心里眼里就不见了他那半截空荡荡的裤管。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在角落里锻炼着腹部和手臂的肌肉。他的双手紧握生锈的横杆,略显单薄的身影上下牵引,左腿随着节奏缓慢地屈伸,而右边的裤管则无力地下垂,特别显眼。
他看见我,冲我微微一笑,从横杆上跃下,稳稳地落地,然后拄着双拐,向我走来。
我们坐在窗台前,阳光透过残破玻璃之间的缝隙,落在了我们旁边锈迹斑驳的衣架上。独腿少年伸出他的左手,截住了那束阳光。他反复拨动着他的手掌,似乎在享受那一片温暖,又似乎在把玩无形的阳光。
我们毫不保留地分享了各自的经历。我的故事依然缺乏新意,无非就是年幼遭弃,辗转多地,而独腿少年的生活则比我的曲折了几分。
他是A。J。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同样热爱街舞,同样想用脚下的舞步征服底特律。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黑人父亲,而他的单身母亲为了改变全家的命运,在两年前搬离了底特律。他每日坐车返城练舞,车祸就在他追逐梦想的路上降临了。
他失去了一条腿,却没有失去对街舞的热爱,刚刚康复不久,就回到了这片废墟里。
我很想帮助他,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为了梦想而坚持不懈,他为了登上底特律斗舞的巅峰,我是为了得到Nina。
当然,我的梦想更崇高一些,有什么比传宗接代对人类的生存发展更有意义?
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从网络上下载了大量的独腿舞者表演的视频,这里我要感谢一下国内外的盗版从业者,你们好人一生平安。
第二次见到Chris的时候,我把刻印着舞蹈视频的光碟交给了他。出乎我的意料,他欣喜地接受了我的礼物,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
他说,他从一开始就相信了我愿意帮助他的承诺。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我,低估了我的能力和帮助他的意愿,不久的将来,我定要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