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在靠近小镇东面的围墙背风处,穿过暮色苍茫的街道,再经过一条早已结冰的河,便能到达。
此处距离小镇中心实在很远,再加上要穿过那条结冰的河,被厚实寒冰冻住的河虽然看起来更像一个偌大的长条形旱冰场,但谁也不知道在哪块浮冰下隐藏着涌动的暗流。浮冰是很阴险的东西,有着与其他冰一模一样的表象,内里却承受不住哪怕是一个孩子的重量,你要是一不小心掉入暗流之中,就算幸运的游上了岸,也会被折磨得够呛,没有人会毫无目的又不怕麻烦的穿过这条河,于是,苹果树常年孤单的矗立在河对面,无人光顾。
诺斯有好办法顺利经过这条结冰的河。他偷拿了母亲织布用的丝线,在冰块与冰块连接之处,他小心放下丝线,当冰下有暗流时,丝线会发生轻微的晃动。对诺斯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需要屏神静气,仔细观察就好。
在苹果树下,两兄弟用干枯的桦树枝和一些石头搭建出一个简陋的屋子。这里,算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诺斯用力拨开屋子上用来掩护的干草,露出鹅蛋样椭圆形的门,门的大小刚好容纳一个孩子的身躯,他和索斯弯下腰,迅速走了进去。
索斯在黑暗里摸到一个白色小碟,倒了点油进去,划根火柴点燃,屋子顿时笼罩在一片晕黄中。屋子里没什么像样的玩意,只有粗糙的桌子、两把座椅,还有斑驳掉漆的柜子,柜子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停摆的钟啊,白色的搪瓷壶啊,还有看起来很古老的牛皮书。这些都是兄弟两收集的宝贝。
诺斯从包里小心拿出那张纸。放在桌上,像打开一张珍贵的藏宝图一样,将它缓缓铺开。
画上面,是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
“他绝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对吧,哥哥?”索斯明知故问。
画里的男孩穿着衣服,那不是白色长袍,而这里,小镇上的人们只穿白色长袍。
他们从来不知道,除了白色长袍之外,还可能有其他式样的衣服。
“是啊,他一定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诺斯端详着男孩。
“哥哥,你怎么会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呢?难道,在我们小镇之外,还有一个我们从来没有去过的世界吗?”索斯不解的问。
诺斯警惕的看了看弟弟,说:“你要保证,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索斯使劲点点头。
然后,害怕哥哥不信任,索斯又加重了语气保证:“哥哥,你放心,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诺斯从柜子里拿出两只咖啡杯,把白色搪瓷壶里的咖啡倒进去,坐到了桌子对面。
“你知道那片‘失去的森林’吗?”
索斯睁大了眼睛,:“知道啊。不过,妈妈说过,那里是不允许进入的。因为,我们雪国人,在那片森林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
诺斯抬起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索斯的脸,然后,他叹了口气说:“如果我说我去过那森林了,你相信不?”
索斯差点被刚啜到口中的咖啡呛住:“你去过那森林了?!”
“你还记得有一天不,我很晚才回家那天?”
“记得,记得。那天,你很晚才回来,全身都打湿了,头发看起来也凌乱得很。妈妈一直追问你去了哪里,你说猫叼走了家里的饼干,那可是你超爱吃的饼干,你就撵着猫一直跑到了河边,不小心掉进河里,所以,把衣服都打湿了。”
诺斯慢慢从桌旁站起来,说:“撵猫是没错,猫不知为何,叼走了装着饼干的罐子,我就一直跟在猫后面追来着。不过,后来,猫跑进了森林,我当时也不知为何,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
“然后呢?”索斯一脸惊愕。
“然后……其实,然后发生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等我醒来时,我已经在一个树洞里了,是的,不是那种树上面天然形成的树洞,而是有人在一棵硕大的松树下,挖出来的洞!”
“..”索斯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就连白色小碟中的油快要燃尽了也没发觉。
诺斯提起油壶,倒了些油在小碟中,火光又明亮了起来,他继续说道:“是一个老人救了我。他不承认他救了我,但是,当我发现猫的尸体时,我就知道,一定是他救了我。我应该和猫一样,是无法在森林里存活的。但不知道老人用了什么办法,让我活了过来。
“这个老人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住在那种地方?”
诺斯摇了摇头:“他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能发现,他对雪国,对我们这个小镇了如指掌。也许,他就是我们小镇里的人,可是,为什么他住在那片森林里,又为什么能够在那片森林中存活下去,我就无从知晓了。”
“那么,画上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诺斯再一次将视线移到画上,他默不作声的定定看了很长时间。似乎是试图通过画上男孩的脸促使自己想起什么,那画上有一种东西在静静摇晃着存在于诺斯意识深处的某种沉淀物。
“我在木屋中苏醒后,首先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我从来没有过的。这种感觉,竟然是寒冷。你知道吗,索斯,我们生活在这个白雪皑皑的世界,但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冷。那一刻,我感觉到了!
索斯品味着哥哥的话,他根本无法透过哥哥的语言,去想象出他所描述的感觉。
“继而,我很快有了另一种感觉,是因为老人把我抱到了一个火炉边。当冷的感觉慢慢从我身体上移除时,我就有了另一种感觉。这感觉像是某种柔软的东西包裹着我的身体,很舒服。就在这个感觉产生的同时,我一下子回忆起了苏醒前的一些片段。这个人……”诺斯指着画上的男孩说:“这个人,就出现在那个片段中。”
诺斯喝下一大口咖啡,缓了一口气,也像是要平复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
然后,继续说道:“他就这样走到我的面前,用那种,怎么说呢,很清澈的眼神,就像间歇泉水那么清澈的眼神看着我。看了好久,然后,就在我打量着这男孩的模样奇怪的衣着惊愕不已时,他竟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替我戴上,然后他问:你冷吗?,我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索斯说不出话来。
“索斯,你知道吗,那围巾不是白色的。是另一种颜色,像火一样的颜色。”
诺斯又不无遗憾的说:“可惜,我没有办法画出那种颜色给你看看。”
两人不再说话。他们看着那副画,思绪陷入到想象中。
铁炉上,白色搪瓷壶冒出白色蒸汽,一些细微的灰尘在蒸汽中翻滚浮动。
似乎是起风了,风推动了木门,沉重的木门发出“吱”的一声,悠长而古老的声音打破了屋内此刻的寂静。
这时,如果你仔细侧耳倾听,甚至可以听到风吹得苹果树的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它们像是在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