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奢厉在六浊居士之间呆着的几日里,他发现六浊居士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相反,最可怕的竟然是那枚骰子,因为它总是决定着大起大落的结局。
骰子在溃狈的手上落下,不偏不倚地呈现了它该有的点数——二。
然而当那骰子呈现为自己的点数时,涕熊头一回感到没有那么高兴。
因为他们的掷骰分歧是上一把到底是收徒掷还是定居掷,无论结果怎样,他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涕熊隐隐感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不安。
但很快,这丝不安便被他那敏感的大鼻涕荡漾无存了。
唯一欣慰的便是,这次骰神相信了他的执念。
那就是说,上一把是定居掷。
涕熊不装作不好意思地看着渍豺说,对不住了,四弟,我的执念是定居掷,这九日的风居轿你要在最下面了。
渍豺无奈地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涕熊又假意向泪貙说,对不住了,三妹,上一把是定居掷,你看这个……
泪貙也没有答理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对奢厉说,徒儿,我们走。
奢厉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奢厉边走边回头,看见涕熊伸手要阻拦,边阻拦边说,你们别走啊,上一把是定居掷,那就说明你们不能成为师徒,咱们再掷!
涕熊见泪貙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连忙看向大哥涎罴。
哪知大哥也早已起身,走开了,众兽见状也四散而去。
别走啊大家。——涕熊觉得情况不妙,连忙冲到老六溃狈面前,一把抢过骰子,说道,别想把骰子收回,我们还要掷呢。
掷什么啊,二哥。——溃狈尊敬他,也没抢骰子,只是问道。
掷……掷你三姐收徒一事啊。——涕熊说。
二哥你忘了?——溃狈说,我们六浊的规矩,一件事只能掷一次,否则就是亵渎骰神。
啊……——涕熊说,当然没忘,可是我们刚才的点数不就是说明我们没掷这件事吗?
可是事实上,我们已经掷了啊。——溃狈不厌其烦地给涕熊解释说,刚才只是决定之前的点数用在哪件事上,不是一码事,二哥。
那,你三姐收徒这件事,怎么办?——涕熊这时好像有点反应过来了。
溃狈笑笑,冲涕熊耸耸肩,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走了。
涕熊这时恍然大悟地明白了,原来,无论之前他选什么意见,对于他想要的结果,永远都是死路一条。
他还想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众兽各自离去的背影便觉得喉咙里有东西堵住了一样,再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在众兽面前出丑却混然不觉,直到后知后觉之后,方才觉得无地自容。
不能同境而思,不可同日而语。
吧嗒——他的大鼻涕掉在了地上,宛如他那被众兽默默辗压的尊严。
奢厉跟在泪貙身后,一起来到了六浊风居轿的下面。
在老大涎罴的指挥下,负责载动风居轿的牛群和二马调动宿脉,疾风阵阵。
那六浊风居轿便悠悠地开始转动,随着耳边的风声,奢厉便看到那风居轿好似巨大的骰子般倾斜着,旋转着。
只听到风居轿里面的物品叮叮铛铛地乱响,不一会儿,风居轿便转成了另外一种状态,由原来的六孔墙向下变成了四孔墙向下。
泪貙说了声,我看看居室的书损坏了没。便几个箭步跳上了风居轿,上了顶端。
奢厉看看众兽,赶紧跟了上去。
泪貙的居所完全呈现出另外一种景象,书卷七零八落地堆在角落自不用说,原来的地板成了墙,原来的墙成了地板,好在这次的居所成了一个正向的斗,下面小,上面大,四面墙全部向上倾斜而立,地板也成了平的。
你们每次定居都得重新收拾房间,真麻烦。——奢厉见此情景对泪貙说。
那是自然。——泪貙回答道,所以我将有些重要的书卷钉死在墙上了。
奢厉看到地板上、斜墙上都有一些紧紧钉住的书卷,随着泪貙的说话微微晃动。
此事后,便再无一兽提起过泪貙收徒之事,而奢厉便得以跟随着泪貙静静地学习虎豹文。
这虎豹文看似高深晦涩,然而其是规律可循,再加上奢厉的语言本就是兽语,所以并不难学。
奢厉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约定俗成的一些词语皆是由虎豹文演变而来,与其说他是在学习一种语言,倒不如说他只是在掌握自己已经会的语言的读写方法。
奢厉就像是被打通宿脉的妖兽一般,并没有经过艰涩的理解与苦读,而是凭着感应与悟性便掌握了一些虎豹文的基础。
有石为基可成碑,以萍为基必成溃。
就这样,奢厉在六浊开始了学文的日子。
这几日,六浊居士也出奇地安静,除了一起吃饭以外,他们并不怎么交流,尤其是涕熊,更像是变了一个兽似的,一反常态地沉默。
也许是当日二掷骰子都没有达成他的心愿而受到了打击吧,奢厉这样想着。
也没有兽提议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更没有兽煞风景地问起他们究竟是要御风还是御龙,那二马也心甘情愿地成为了载奴,毫无怨言,仿佛一切原本就是这样一样。
白天,泪貙给奢厉教虎豹文,夜晚,泪貙借着载兽的宿脉之光著书,奢厉在朦胧的宿脉之光中睡着,生活也渐渐地有了规律。
他打算等学成虎豹文,和六浊混熟一点之后,便提回家之事。
日子就这样悠悠地过了三日,谁知在第三日的傍晚,渍豺的出现打破了奢厉原本的平静生活。
渍豺爬到泪貙居所的窗口上,向下看着奢厉和泪貙。
泪貙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渍豺笑脸相迎地对泪貙说,三姐,跟你商量个事呗。
有话尽管讲。——泪貙面无表情地说。
三姐真是爽快。——渍豺说,我想向你借你的爱徒一用。
借他何用?——泪貙问道。
渍豺四下看看,说,饮马。——接着渍豺又压低声音,对泪貙说,那二马想喝雾蹄谷源头之水,说是不喝就浑身乏力。五弟和六弟都听二哥的,我也支使不动,想来想去,就只有你这个小徒弟了。反正他现在也是我们六浊的成员了。
饮马你自己去饮,何必再叫帮手?——泪貙说。
那可是两匹烈马哦。——渍豺说,虽说他们已被我们降伏,可要是挣扎起来,我双拳难敌四蹄,多一兽总有个照应不是?
厉儿。——泪貙听渍豺说得在理,看着奢厉说,你想去吗?
奢厉一听,觉得泪貙和渍豺竟然这样信任于他,不怕他中途跑了,竟然还给他安排差事,看来是真把他当作六浊的一员了。
奢厉说道,这几日也没怎么出去,正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好,谨慎行事。——泪貙说完,便依然埋头著书了。
三姐真好!——渍豺夸赞道,我会顺便烧点墨带回来的。
奢厉便一个箭步跳上了屋顶的天窗,跟着渍豺走了。
在六浊中,渍豺给奢厉留下的印象是较为内向而且沉静,虽然有些狡猾和犀利,但是并不致于伤害奢厉,因而奢厉觉得,跟他在一起,还是比较安全的。
况且,现在他的师傅是泪貙了,他看在师傅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奢厉骑白马在后,渍豺骑黑马在前,二兽悠悠地向谷口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