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泪貙行了不一会儿,奢厉便看到了熟悉的六浊风居轿。
那一黑一白二马头上缠着疗伤的草叶,默默地挤在牛群之中,亮着宿脉,用风灵托举着风居轿的重量。
蒲牢仍旧还在熟睡,不时打几声闷酐,看样子睡得正香。
然而此时此刻的奢厉看着这几个兽,忽然心境便不太一样了,原本他和二马以及蒲牢一样,都是风居轿的客或者敌,然而现在,他却悄然换了一个身份,因而颇有点主兽的意味。
形态决定意识,位置决定结论。
当涕熊那沉闷而又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来之时,他这时才不得不佩服泪貙的先见之明,也庆幸自己早上拜师的明智之举。
涕熊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六浊风居轿里下来,便高声喊道,昨天那个小精兽呢?我要弄死他。
泪貙走上前来,问道,你何故又要残害无辜?
涕熊抬眼看到在泪貙身后跟着的奢厉,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准备捉住奢厉。
涕熊边捉边喊,我想了一夜,事情就是因为这小东西冒充神巫开始,要不是他冒充,我怎么会那么渴望御龙,然后才同意先来找御风术,然后处置这两匹马也没有处置痛快,想来想去,都是因为这小东西!我今天非要弄死他不可!
奢厉借着泪貙的身体躲闪着,没被涕熊捉到。
泪貙替奢厉挡着说,你别想着害他了,他现在是我徒儿了。
三妹,我知道你想救他。——涕熊说,可是你也不能信口开河啊,你怎么会收这种废物当你的徒弟?
二哥,我没有骗你。——泪貙说,就是今早,我们出去,他拜我为师的。我看和这小家伙投缘,便收下他了。
……涕熊一愣,看着奢厉问,当真?
奢厉连忙点点头。
我说三妹啊,你不会哭来哭去把自己哭傻了吧?——涕熊鄙夷地说,这个小精兽,要身板没身板,要灵力没灵力,你看上他啥啊?
就因为他心肠好。——泪貙说,二哥,你就别管我的事了,我本是豹族族后,现在跟了六浊,本就有些怀念故土,身边养这样一个小灵豹,也是解解闷儿。
那你教他什么?——涕熊不怀好意地说,难道是要教他哭哭啼啼?
当然教他虎豹文了。——泪貙说,我写书万卷,还愁没有什么教的?二哥你就别多虑了。
不行!——涕熊依然不依不饶,对着六浊风居轿里的众兽喊道,大家出来掷骰子了。三妹要收这个小精兽为徒了,大家想好你们的意见啊!
六浊居士在涕熊的号召下,各自从六浊居里出来了。
老六,你的意见肯定和我一样吧?——涕熊问走上前来的溃狈。
溃狈点点头,说,那是,自然和二哥一样。
五弟你呢?——涕熊问走来的汗狼。
哦。——汗狼说,哦。
哦什么哦。——涕熊甩着大鼻涕说,我问你支持不支持你三姐收这个小精兽为徒?
哦,支持。——汗狼点点头。
哼!——涕熊摸了摸背在身后的铁规石矩,说,还支持吗?
我要是不支持,你会把我的铁规石矩还给我吗?——汗狼问。
不会。——涕熊毫不在意地说,这么点事,就想要回你的东西,别做梦了。
那我就支持。——汗狼也毫不示弱。
随便你。——涕熊摇头晃脑地走开了,边走边悠悠地说,我也不差你那一点,轮得上再说!
咦?——涕熊看着四周,问道,老四呢?老四!
六浊中唯独渍豺没有从居所里出来,涕熊扯着嗓子喊渍豺。
渍豺没有回答。
真是的。——涕熊埋怨道,耳朵这么灵敏,居然听不到!老四!
涕熊说着,便要冲上去找渍豺。
来了,来了。——渍豺在居所中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回着话。
再别睡了,要掷骰子了!——涕熊催着渍豺。
好,稍等我梳妆一番。——渍豺回答。
梳什么妆!——涕熊厉声说,快点下来,大伙都等你呢!你知道掷骰子的目的吧?
知道知道。——渍豺说。
你那么喜欢清静,不用问就知道你怎么想的,快点下来吧!——涕熊擅自替渍豺作了决定,接着转过头问涎罴说,大哥,你的意见是什么呢?
说一下意见对比数,目前不支持的有三个,支持的有两个。——涕熊回答,接着又说,大哥,这回你就别玩平衡了呗?
我的事情几时用得着你来管?——涎罴忿恨地瞪了涕熊一眼,说道,我是支持。
涎罴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奢厉一眼。
奢厉听完,知道意见对比依然是三比三,他回应着涎罴的目光,觉得他竟然也支持自己当泪貙的徒弟,真有些意想不到,但随即他便想到这个老大只是为了平衡意见而作出的选择,于是,刚刚心头燃起的一点感激便也荡然无存了。
大荒的善意分为两种,一种是真心实意的善意,一种则是出于自己立场作出的抉择而不经意施放的善意,切勿混淆。
渍豺!快点!——涕熊催促着说,就差你了!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渍豺说着,便跳了下来,几个箭步,来到了众兽面前。
涕熊见众兽到齐,于是抬起手来准备掷骰子,哪知渍豺突然说,二哥,好像不该你掷吧。
涕熊被众兽的目光齐刷刷盯住,不好意思又强词夺理地说,如今这小精兽也有了立场,自然不能由他来掷,那二马已身为载奴,更没资格来掷,那么你说,该由谁来掷?
让老六来掷啊。——渍豺说。
为何让他来掷?——涕熊不明白。
因为他的居所在最下面啊!——渍豺说。
哦,是。——涕熊答应着,便把骰子递给了老六溃狈。
溃狈也不说话,接过骰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奢厉一眼,便甩出了骰子。
那骰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掉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