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厉自然听不懂白泽口中像唱词般念的是什么,只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因为那唱词并非婉转的歌声,也非清脆的啼鸣,倒像是一个肺痨病人卡了一口百旭老痰,咳也咳不出,咽也咽不下。
约摸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奢厉只感到湖畔迷雾骤起,目之所极已是白茫茫一片,空气里全是温湿的水滴。
尤其是羊眼湖,上面好似升腾起一个巨大的幻境,上面的白雾越积越厚,好似奢厉刚才在天上看到的云,那些云飘荡着,悬浮着,升腾着,将天与湖之间连成一个云柱。
不一会儿,那云柱渐渐消散,令奢厉惊奇的是,羊眼湖湖面已经明镜照人,清澈见底。
湖中的缠腰草也已经尽数枯萎,残渣荡于湖底,一片颓败。
奢厉又喜又惊,喜的是竟然能亲眼见到术尊作法,而惊的是他们种在湖里的缠腰草竟然死了,而明日便是睚眦说的报仇之日!
面惊心喜是真喜,面喜心惊是真惊。
不是打捞阿蚩么?竟然将缠腰草全部也弄萎了!?——奢厉不露声色地问。
这缠腰草本就是阴符恶咒所驱使,不知何人在此作怪,小生恐它再度怡害他兽,故一并处理了。——白泽回答。
奢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念咒前,白泽取下他肩头上的一片缠腰草,原来在那时,白泽心中便有了盘算。
请阁下下水助我打捞阿蚩。——白泽毕恭毕敬地向奢厉鞠了一躬。
可是,这阿蚩身体庞大……——奢厉话音未落,便见白泽伸手递来一张叶符。
阁下务必将此叶符贴于阿蚩身上。——白泽说。
奢厉半信半疑地接过那片写满了符咒的叶子,提着天玄剑下水去了。
奢厉从未感到这羊眼湖里的水质如此清冽,而他也根本不用再提防缠腰草的出现,几下便潜到了白龙阿蚩的身旁。
他先是抬了抬阿蚩的身体,果然纹丝不动。
奢厉将那片叶子贴在阿蚩身上,忽然湖底的水一阵翻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奢厉吓得连忙从漩涡中游出,只见那个漩涡越来越大,卷着阿蚩的身体,慢慢将其托起。
渐渐的,漩涡涌起,从水底翻涌上来,成了一股喷泉,喷泉越变越粗,进而成了水柱。而阿蚩的身体好似缠绕在水柱上一样,在涌泉中不断旋转。
奢厉在水中看得真切,只见岸边的白泽不知何时手中握了一支笔,念念有词地挥舞着,那水柱便越涌越高,足有三层房舍之高。
白泽大手一挥,那涌泉水柱便携带着白龙的身体向他手挥的方向一歪,在湖与地之间做成了一架拱形的水桥。
水桥的一头冲向羊眼湖旁边的山坳中,奢厉惊诧地爬出水面观看,只见那涌泉遇土则入,地面仿佛有吸力似的,将那股水连同白龙阿蚩的身体尽数吸入,不一会儿,形成了一个银杏树粗细的大井。
奢厉连连称奇,他趴在井沿上向下看,深不见底。
奢厉问,如此,这就算把阿蚩葬了?
白泽悠悠地走过来说,阿蚩以水为乐,故以井为墓,希望他能魂归自然。
奢厉说,那应该将这井封住,否则会有他兽来打扰。
不着急,三日后我为阿蚩超度后,再来封井。——白泽说。
奢厉从怀里掏出他刚刚在羊眼湖底捡的那一对龙角,对白泽说,那,这阿蚩的角该如何处置?——由于湖底净化,故龙角一目了然,当然,奢厉也发现了那副蛛网留言,他悄悄地收起来,不打算告诉白泽。
白泽接过龙角,轻轻地抚摸着,说,阁下有心了,这个待我超度完阿蚩后,再归还于他吧。——看得出白泽睹物思宠,不忍现在就将龙角扔入井中。
其实……——奢厉犹豫许久,终于开了口,说,都怪我,给你指了这样一条错路,否则阿蚩不会死。
事已至此,阁下不必自责。——白泽说,一切都是天道循环。
可是……——奢厉终于鼓起勇气,说,羊眼湖中有缠腰草的事,我本是知道的!
什么?——白泽一惊,问,阁下若知道此事,为何指引我二兽前来,无端毁我爱宠?莫非存心加害?
实在是情况紧急,疏忽了啊。——奢厉硬着头皮解释道,当时我正忙着救命,因这羊眼湖在我心头印象极为深刻,所以对你的问话就是随口一答,忘了这羊眼湖里有缠腰草一事啊!
原来如此。——白泽恍然大悟,说,阁下无心之失,情可见谅。
但是……——奢厉无奈地继续和盘托出,说,这缠腰草的种植,也和我有关。
当真?——白泽显然不敢相信,他已经不敢继续帮奢厉宽心了,生怕再这样下去,会问出更匪夷所思的事实,于是沉默着,听奢厉向下讲。
莫道奇遇稀,只因见闻低。
奢厉咽了一口唾沫,心一横,准备将睚眦逼他报仇之事向白泽娓娓道来。
哪知就在这时,只听井中水声大作,水花四溅,竟然涌起了一个龙头状的大浪,那大浪脖子一扭,就将奢厉从井边卷下了水。
奢厉贤弟!——奢厉临入井前听到白泽紧张的呼唤。
井中的水不似湖中的水那样冰冷,也许是因为井中空间狭隘,也许是因为井下深不见底。
奢厉只感觉到井下有一张大嘴,扯着嗓子把他的身体从上往下吸着。
奢厉极度害怕,他知道井下有白龙阿蚩的尸体。而根据现在的情况判断,平静的井中忽然起了巨浪,这定是阿蚩的鬼魂作怪,而他之所以作怪,则是因为听了刚才他和白泽在井边的对话。
不怕已死尸,只怕不明事。不怕已死魂,最怕不死鬼。
奢厉像一块巨龙一样向下沉着,自己的游泳技巧丝毫没有了用场。
井下越来越黑,越来越寒,他的眼睛派不上用场,他的皮毛派不上用场,他渐渐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意识,又或者可以说,他换了一种知觉,一种意识。
因为他分明能看到井下的一切。
这是一片空旷的空间,黑漆漆,雾蒙蒙,隐约间有龙的哀鸣,对,的确是龙,因为他看到了白龙阿蚩正在角落里呻吟。
奢厉走上前去,又惊又怕。
阿蚩倒是睡得很安详,那一声声哀鸣在近处听来,倒像是一种喘息。
你可真坏,这样就害死了我。——阿蚩并没有张嘴,然而奢厉却听到了说话声。
奢厉四下看看,周糟的空间荒凉而又阴森,并没有其余的东西。
我实在是无心之失。——奢厉对眼前这个闭着眼睛合着嘴巴却能看见他并且说话的庞然大物回答。
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奢厉连忙向黑影的方向看去,然而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要你的命!——待奢厉回过头来之时,便看见白龙阿蚩忽地睁开了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奢厉吓得向后一退,慌忙说,不要啊!不要啊!——紧张地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然而阿蚩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并未作任何举动,甚至连爪子都未曾抬一下。
奢厉心下生疑,只见余光里的脸旁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从脑后伸出,一把拽住了他的胡子。
啊!——奢厉又惊又疼,脑后的那只手便拽下了他的一根胡子。
奢厉连忙扭头寻找,依然看见的是空旷的四野,并未见一兽之影。
他生怕那怪物就隐匿在他的脑后,迅速扭回头去看,仍然不见。
傻瓜!我在你的脖子上啊!——阿蚩的声音又喊道。
奢厉吓得毛发直立,一侧眼,便看到自己的双肩上搭着两条诡异的小腿。
只见一个童兽般大小的影子正骑在自己的脖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