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顾归迟顾校长在市政府大楼找不到任何领导,那是必然的。被顾归迟骚扰的不胜其烦以后,K市常委会就搬到了八里区的老字号酒店建国宾馆。面对三十三中拆迁这种事情,K市市委书记郎法胜、市长袁林泉、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曾晴、常务副市长高显声以及组织部长马沐宜自然需要有个常委碰头会。另插一句,K市领导班子中,女性差点占了半边天,副书记曽晴和组织部长马沐宜那都是四十许人的半老徐娘,自有一番风姿。
会上,市委书记首先发言,郎法胜已临近岁数只求平安卸任,讲了五六分钟的套话,结尾时,他缓缓说道:“同志们,三十三中这样的情况,与我们的领导方式是有一定关系的。有些干部讲话办事不周全,工作态度不到位。本来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现在却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反思教训这种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团结同志共度难关。”
市委书记表明的态度很简单,也很具体。拍了拍主管此事的高副市长的板子,对他的方法不甚认可,但最后又隐隐表明态度,三十三中这事,一定要让市委所有领导背起责任,一个也别想跑。
在座的干部无疑不是人精,这话中话的意思,那是谁都听得出来的。袁林泉同志作为市长,紧跟着发言:“老书记说很对,这种时候,一定要精诚团结。纵观我党历史,无一不是钢铁一样的团结,才是消除一切困难的有力武器。对待三十三中拆迁工作也一样。我这里只有几点建议。第一,不要大张旗鼓兴师动众,要向不明真相的师生和群众解释清楚。第二,现在临近高考,据传言,三十三中这届毕业生质量很高,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这件事情缓一缓?”
高显声脸上看不出表情,心里早就开始对袁林泉骂娘了。这话说得简直嗷嗷抽他的脸,把郎书记的空话落到实处,直指高副市长掩盖真相和操之过急。市长和常务副市长本来工作就有重叠,会生罅隙那是常有之事。
高显声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抢过话头,说:“郎书记,袁市长。首先我想对工作上出现的问题做深刻自我批评。为了想办好事办实事,工作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引发了一些矛盾,难免急躁了一些。招商引资工作自从通过常委会决议以来,已经开创了很大局面,获得了很大的成绩,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与郎书记的高瞻远瞩、市长的英明决策和诸多同志的相互协调相互配合有很大关系。三十三中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我有信心能够处理好,给各方面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知实情的人,一定会为高副市长这段大实话暗暗叫好,但那字里行间的机锋却少有人知。
首先高显声强调招商引资工作,这在九十年代甚至二十世纪初都是政府的工作重点,运作模式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对政府财政贡献是卓有成效的。现在拿出来说,就是要告诉诸位,谁要否定这方面的成绩,就是否定K市政府的业绩,那是万万不允许的。
其次,郎书记哪有什么高瞻远瞩,袁市长哪有什么英明决策,这些事情也只有郎书记和袁市长自己清楚。郎书记是说过“党领导人民领导组织谋求共同发展”,袁市长的“英明决策”也就是不闻不问却暗地拆台,一上常委会就表态“有些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有些同志应该受到表扬”。这种时候说出来,郞法胜自然心中得意,袁林泉却是有苦自知。
最后,谁不知道三十三中是历史遗留问题?三十三中是官二代和富二代们扎堆的地方,其中不乏在座诸位的子女。曾几何时,三十三中号称是K市英才的摇篮,但是常年历经官宦与富家子女的侵蚀,如今的三十三中已声名狼藉。
这样的处理方式,也是领导默许的。
与其让他越来越差,不如忍痛下了刀,割了这块毒瘤!
对此,市委发动了高层关系,远东省的两位大佬得知实情不作表态,这才是高显声放手大干的底气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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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正英接了一个电话,心中那真是无比的酸爽,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种作态,让眼前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区警察局长是怎么了,紧要关头得了失心疯?
他们哪知杨正英忍了多少年的怨气,积攒了多少年的愤懑!
顾归迟啊顾归迟,你怎么也想不到,三十三中也有今天!
杨正英自幼家境不好但品学兼优,虽然不住在八里区,但是却以全市一百三十多名的成绩如愿以偿考进三十三中,却没有想到这是噩梦的开始。
穿着简朴,又瘦又小的杨正英自然变成了诸多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们调侃的对象,杨正英一直默默忍受,但有次变本加厉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这个内心一面高傲一面自卑的孩子。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打斗,但是杨正英被揍得伤痕累累却毫无惧色。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晴天霹雳!
时任教务主任的顾归迟面无表情地告诉杨正英:“你被开除了。”
杨正英自幼信奉跪天跪地跪父母,却在顾归迟家门口整整跪了半个月,直到水米未进昏死过去。
顾归迟依旧铁石心肠。
而欺负他的那群富家子弟,最终不过一个记大过,还真应了法不责众这句话。
杨正英最后还是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可是这仇恨却在心里生了根。如今,他终于可以一雪多年前的耻辱,怎能不欣喜若狂!
他止住笑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含笑招呼道:“方老板,花老板,郑老板。还等着干什么,今天的大戏即将开始了。”
这三个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传世集团董事长方欣铭,安东集团董事长花安东,以及台商郑稼轩!
杨正英昂首前行,钻进一辆土方车,看着眼睛通红虎目含泪的毛五六,安慰道:“我看九家那小子肯定是失手了,你们小东四老林的人我不是没打过交道,一个个把面子看得比天都重!过了今天,我一定发动人手找回毛九家,行不?”
毛五六点了点头,哑声道:“放心,杨局长。今天这事儿我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若食了言,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方欣铭拨了几个电话,八里区狭窄的巷子里刹那间涌进几百口子人,有嘴里骂骂咧咧拎着球棒的,有沉默寡言持锹拿镐的。几台土方车,十几台挖掘机发动了,发出震耳的轰鸣。这阵势立马把花安东和郑稼轩惊住了。
花安东和方欣铭打过交道,他盯着方欣铭问道:“老方,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欣铭不理他,招呼杨正英说道:“杨局长,我的人都到了,你的人呢?”
杨正英下了土方车,笑道:“别着急,马上到。”
刺耳的警笛由远至近,不多时停下来十辆涂抹成烤漆黑的南京依维柯,“特警”两个字引人注目。后门一开,里面下来几十个手持冲锋枪穿防弹衣带战术头套的警察。
不远处的地痞混混一阵骚乱,方欣铭的手机响个不停,他走到一边接起电话,两句话没说完就神色不耐。
杨正英回头解释到:“我跟市局反恐大队的领导认识,这次反恐大队出动是配合我们做反恐演习的,当然有突发事件发生,他们也会有所行动的。”
花安东和郑稼轩心中那个凉啊,不就是拆个学校么,至于闹这么大的阵仗?
他们此刻完全猜不透杨正英的心思了,只觉得这个局长,笑起来更加让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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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所谓的“拆迁大队”五百米开外的小巷内,停着一辆不起眼的桑塔纳2000,一个身着迷彩服的年轻男人拎着两个大包扔进了后备箱。他钻进了驾驶室,悄声道:“老爷子,搞定了。不得不说,您老的眼光真是毒辣。”
雷老虎坐在后排,双目低垂瞳孔紧缩,对年轻男人的话置若罔闻。他开口道:“小叶,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我的估计了。今天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好,会是一阵血雨腥风啊。”
小叶打趣道:“老爷子,金盆洗手以后怎么心软了?还是我在您身边呆久了,让你变得更有人情味儿了?”
雷老虎却没有理会,说道:“方欣铭靠着高显声的关系,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候还真是锋芒毕露。如今这帮年轻人,没几个好鸟。”
小叶嘴上不说话,心里默默吐槽着这个看戏不腰疼的老头,当初那个桐油畚斗,滴水不漏的雷奸猾也会这么说别人?
雷老虎猛然睁开双目,说道:“小叶,你赶紧去看看。老夫现在不看戏了。若是没有惹下泼天大事,老夫也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一不小心,被别有用心之人一推动,很有可能就是抱憾终生的罪孽!”
“如要这样,老夫只能破了誓言,不得不管!”
小叶窜出车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和逐渐密布的乌云,感叹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