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松平常的周末午后。
小曦坐在房间的飘窗上读书。外边的墙壁正好挡住了本该投射在脸上的阳光。女孩蜷在一张光滑的白色毛绒毯，下面是青色外皮的榻榻米。庄儿围在另一个小女孩儿身边，看着小人儿拿着毛笔在大大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这是平常的画面。
文音每个周末都要来小曦家玩的。
文音说，在这里，练毛笔字不等于写字，等于一切可以想到的图形。
房间安静，小曦手里的小说读下去实在晦涩，是一本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叉的花园》。只是薄薄的一本，可在国内却很难寻得译本。搞到原版书轻而易举，但一份考究恰当的译本却及其难得。小曦皱了一下眉头，却也不得不把书放回书架。心情有点郁结。
走到房间深处，手臂帅气一挥，拉下了盖在大画板上的碎花布。是那副之前给贵志看过的，印刻着大海的画。
小曦拽过来一个凳子，就那样直直看了好久。
这幅画，她从未再加过一笔，却总觉得空旷。
梦境中，那海是超越了空间限制的。她整个人都是被海包围着的。那海也超越了真实的限制。就像是因暗流而形成的洋流分界线，一边是如同翡翠的透彻绿色，另一边是天空的澄澈蓝色。而她，划着一艘小船，在这不真实的梦境中，实在欢快地前进。
“姐姐，你在看什么？”文音凑了过来。
小曦把她抱了起来，把头靠在扎着两个羊角辫的脑袋上，“姐姐在看，这幅画缺了什么。”
文音歪了歪头，左看看，右看看，“这幅画，不好看。”说罢，一溜烟儿跑掉了。
不好看么？小曦有些震惊。自己正在惶恐怕填进去什么会画蛇添足，没想到小家伙直接给了自己一个pass.
小曦不再纠结这些，也跟过去看文音在做什么。来到桌子边，小曦看到文音在大大的宣纸上，画了好多大大小小的房子，转着圈的画，边上还有一排排的大树。小曦很是惊奇，仔细看，这小家伙才是真的画出了不在同一平面的感觉。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房子似乎是根据远近视角大小不一。小曦从来画不好的树干，小丫头却画的遒劲有力。想到这里，不禁嘴角轻笑。
小孩子才是世界上神奇的生物。在还未有科学知识和定式思维的侵扰时，他们及其自由地散发着本身的能力。比如有些孩子从小就善于唱歌，善于聊天等等，文音的空间感就好的离谱。但现在定义她肯定做些什么还是太早，她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文音的爸妈，也许小婶是会告诉的。
这时，一阵敲门声，陶姨探头进来，“小曦，蒙太少爷过来了，还带了个礼物。”
“礼物？”小曦有些疑惑，拉着文音一同出了门。
此时，蒙太正坐在楼下，同爷爷和夏聊天。
两个人抬头同时看上来时，小曦觉得视线中，只有蒙太。
拉着文音坐了下来，心才稳一些，文音后头，有些不解姐姐今天的表情。
小曦完全不去注意这几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手心发凉，不住地搓着手，文音还是躲在小曦身后，顺着胳膊的缝隙，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蒙太。这一天，他穿了白色衬衫，领子的扣子打开了两个，刚好看得到锁骨的位置。
“好了，去看你的礼物吧，老头子糊涂，把正事忘了。”老人笑着。
小曦起身，摸了摸肚子，走了过去。门廊转角，一个简单的木质画架。
她的手慢慢捂住了嘴，几近虔诚地走过去，然后惊奇地回头，“你自己做的？”
果然是眼光毒辣的家伙。蒙太有些不知所措。
“恩，让老爷子看看。”老人挪动着步子走过去，看了看画架结构，点了点头，“有心了啊孩子。”蒙太红了脸，笑着。
夏站在一旁，看着小曦的反应。
与其说送她礼物是为了讨好她，不如说是为了讨好自己。他到现在还记得小曦站在那个酒吧门口的样子。一瞬间，那种兴奋的心情就像酒香蒸发，你看得到腾起的云雾，嗅得到醇香。你会觉得，她肯收下你的礼物是对你的肯定，对你的赞赏，是你的晚安前可以想到的最自豪的瞬间。
她的谢谢是真诚的。你接受时，心里绽放开来花海。
想到这里，夏有些羡慕蒙太。
同是男孩，他却看不懂蒙太的眼神。而这一次，他也看不懂安如曦的。这不似看着自己时的那种欣喜，而是另一种，近似极致的兴奋。想到这里，他有些嫉妒了。这个女孩子，曾经说自己才是全世界的女孩子，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和自己的生活没有了微妙的联系。
小曦满心欢喜，抱着画架就要上楼。
“我来。”两个声音响起，可蒙太已经把画架握在手里了。
“蒙家小子既然拿着了就上去吧。”老人打了圆场，“来，文轩，陪老爷子下个棋。”
起先，蒙太也是不肯进去的，说女孩子的房间不可以随便进。文音奶声奶气的解释道，“哥哥，姐姐的房间在里面，我们可以在书房里。”
进去时，蒙太却站定了。
小曦的画，方才忘记盖上了。
蒙太没说什么，继续站在那里，“你坐。”小曦说，也没去盖上那幅画。
蒙太乖乖坐在那里，小曦转身进了另一个屋子。“咖啡还是茶？”软软的声音飘过来。
“可乐。”文音抬起头看向蒙太，然后蹦跳跳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儿，小小的人儿拿着一杯可乐过来。杯子，是那种装威士忌的宽口玻璃杯，琉璃雕刻很美，可乐在里面，很好看。附着在上面的气泡一个个飘上来，然后在接近水面处破裂。
小曦转身出来，也拿了杯可乐，比蒙太的那杯少一些，然后文音也走出来，拿着更小的杯，里面有更少的可乐。
蒙太却忽然笑了起来。
两个人一同转头，一脸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第一次用威士忌杯子喝可乐。”
“因为这个杯子更好看！”文音有些高声，小曦在她身后笑了起来，然后蹲下来掐着她的脸蛋，“姐姐也喜欢这个杯子，谢谢。”
“吃点什么？”小曦问。
“不饿。”
“你的书房，有点超乎想象。”
“这是我爷爷的，和我房间连着，所以我就权当是我的书房了。”
“恩。”蒙太点头，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己画架的位置，顺便又看了一眼那大幅画。
“安如曦，我最近有个朋友画展，有一部分可以借出去，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小曦摇了摇头。
“我之后把他方式给你，如果你随时改主意。”
“好。”
可乐喝没了，杯子是还留着水汽。
“安如曦，我准备出国读书了。”
小曦猛地抬头，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手不知觉地，紧紧攥住了杯子。听到这里，文音跑过来，搂着小曦说，“姐姐，姐姐，昨晚我听爸爸妈妈说，哥哥也要出国读书呢。”骄傲的样子，像是把敌军情报汇报给组织最高领导一般，那双亮晶晶的眼，着实清亮。
“哥哥说了，不许告诉你。但是如果他走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每天都住在姐姐家里了呢？”亮晶晶的眼，眨了两下。
小曦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这个可不好说呦~”
但身体是诚实的。小曦的手，开始不住颤抖。
这是什么样的消息呢。这意味着，她不预设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可这种证实，她宁肯不要。
蒙太嘴唇动了动，却终于没有说什么。
“我走了，学校见。”
小曦弱弱点头，“好，谢谢你的礼物。”
“恩。”
白衣少年消失在门口，小曦却恍然想到，没有去注意他的右胳膊上，是否有那个标记，那个午夜梦回时，总是出现的看不清人脸的少年。
这个学期，过得平常。日复一日，没有什么波澜。
秀畅忙的不行，感觉打开电视随便换一换就看得到她的脸，电脑里弹出的广告里也偶尔有她。可是小曦不再去电话，只是记得时不时拜托人送去自己做的热汤或是小甜点，偶尔也发些短信，但大多石沉大海。
周末，便常常是约着马舒庆楠一起出来，某个咖啡店，或是其中谁家一起开学习会。
小曦的英文口语不赖，总是假装面试官，帮二人联系雅思口语部分。好在乐趣不少，偶尔干脆看着面前的两人演个罗密欧与朱丽叶，或是哈姆雷特的片段，三人在角落笑得七零八落。然后再次陷入安静。
两人备考及其认真，想必是要将一次拿offer放在必要事件的集合里。小曦也在心里暗自为两人高兴。
这一天，庆楠和马舒在对面奋笔疾书，小曦却偏头呆呆看向外面。
从上次蒙太送来画架后，就再没在学校见过他。倒是总能看到叶子和从前和蒙太一起的男生并肩走，动作亲昵。小曦没说什么，也没发过信息问询。可每晚翻看蒙太的朋友圈却成了如同睡前祷告一样的事情。
这个画架送来的形式，总觉得缺了什么。
没有过多话语或是表情来解释一切。
蒙太早就拿到了offer，美国的一所大学。现在，大概早已开始了新生活了吧。
小曦暗喜，不管怎样，他好就可以了。
庆楠二人的各类考试面试临近，小曦的期末考也逼近，大家也就不聚在一起，各自奔忙。
一日早晨，小曦醒来没有马上起来，这一天，她梦到了蒙太。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缓缓走来，说了句，“安如曦，我们在一起吧。”那天，她是笑醒的。
醒来后，沉浸在甜蜜中，摸着肚子，突然发现，有了些线条，于是一跃而起，跑到镜子前。
那是，货真价实的马甲线！
小曦激动，左右摆拍。因为实在忙活，阳光下也热得很，脑袋上有了细密的汗珠。赶紧P图上传，附言“美好的早晨从这个开始。一个指向照片的手势。”然后收拾下楼上学。
这一年，小曦开始用香水，是那种淡淡花香类的。
她无视早晨时如娇嫌弃的语调，车上戴着耳机开到很大声，甚至有些时候还哼着，大幅度摇晃着脑袋。早上的梦，太幸福了，简直，可以用幸福到上天形容。
小曦哼着小调，走到座位上，摆好一科科作业，然后拿出当红小生某四的小说看起来，那一本爱情故事结局太悲伤，说是“那些男孩教会我成长，那些女孩教会我爱。”
早自习过去，第一排的艾媛又晕过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小曦甚至觉得她倒下来时，目光飘到了自己的方向。可小曦没去想那么多。反正她对这些都有些习以为常了，反正下节课，她就会被从医务室送回来了。
一节课接着一节课。没有人和她交换眼神，没有从后方投射的小纸条，大概只有某只迷路的小飞虫会落在她的课本上，短暂逗留，却引得全部关注。
每个课间，小曦都会欢快地出去溜达一圈，走一走从前和马舒一同走的地方，走一走从前碰到过蒙太的地方，然后回到教室，在打铃的前一秒恰到好处的坐下。
午饭，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地方，选上几道前几日没见过的菜吃，偶尔似乎也是有同学过来加入的，可是小曦不喜欢她们的话题，所以干脆不插话，连笑容都不要回应。
一日又一日，过得平淡。
可是今天，就因为这样一个梦，一切都不似从前那般了。
想到这里，小曦背好书包，像往常一样，走出教学楼，却被目光中忽然锁定的人影定住。
那是梦中的人，梦中的影子，是蒙太。
“嗨。”
“好久不见，蒙太哥哥。”
“送你回家。”
“好。”
又是从前的路线，公交车，脚踏车。
到了门口，蒙太却拉住了正要进门的小曦。
那一瞬，好似电流从头到脚闪电般游动一遍。
蒙太坏笑，“这大夏天，别告诉我你觉得冷。”
小曦一步步转过来，像是在跳机械舞。
“安如曦，你以后，要在朋友圈发积极的正能量。”被蒙太身上香气包围时，这句话骨传声过来。
“我...”小曦觉得自己现在如同掉进油锅，全身，炸裂的感觉。她被蒙太紧紧地，拥在怀里。
“那你在朋友圈发的什么？”
“恩...我辛辛苦苦练出来的马甲线。”
“安如曦，我很想你。”
小曦一震，慌神，暗想，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他。
不待她想清楚，蒙太已经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顺势把她推进屋，耳语道：“以后，请不要发衣着暴露的照片。”
“好。”小曦轻轻点头。
“我走了。”
“恩，路上小心。”
“非常好。”蒙太嘴角笑着，消失在远处。
这是多年后小曦才知道的。
那一天，蒙太看到了小曦镜子里，他送的画架上，小曦画的自己。
连夜买了机票回国，只为拥她入怀。
那天晚上在机场，这个开心地像个孩子的亚洲男孩，高声喊着，“Yes， she does miss 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