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那火爆的性格一下子就压不住了,平时就血气方刚,没事找事,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怒不可遏地大喊道:‘你说是就是!’说罢闪身拔出旁边一个官兵的腰刀,一顿猛砍。由于他学过武功,身手不错,工夫不大,那几个官兵便纷纷中刀倒下。那小头目见势不妙,策马便逃,几个当兵赶紧尾随逃跑。众百姓大惊失色,惶惶然不知所措。他杀心一起,便收手不住,竟然想撵上砍死他们,被我拦腰抱住。
“我劝道:‘哥哥,你别意气用事。我们是在逃命,不是报仇。再说,这些官兵纵然可恶,但是他们是我们的仇人吗?’看见哥哥有些醒悟,我继续说:‘当务之急,是逃出去。他们现在跑了,等会儿一定会领着大批官兵围上来,那就麻烦缠身了。适才那个小头目提醒了我,咱俩这衣着打扮的确太招摇了。依我看,不如咱们换上当兵的衣服,鱼目混珠,趁乱脱逃。你看如何?’
“我哥哥知道我虽然打架不及他,但想法特别多,脑子比他快,便听从了我的安排。这事你以后千万别告诉我哥哥,他会生气的。——他可没有我这么大气,平时一不高兴便打我出气——,唉!我怎么这时候还说这些!…哦!当即我俩剥了两件干净点的服装,到树林中套上。哥哥的体型较大,穿上成人的军服正好,而我的衣服则显得太大了,袍子已然拖到脚跟,动不动就踩到绊一跤。——现在你明白了吗,就这样我们才穿成这样。谁曾想后来你能错认我们是官兵!
“然后我们趁乱回到人群中,跟着人们在林荫大路上向西走去。忽听身后阵阵惨叫。人群惊慌逃窜。我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待人群分开,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体态轻盈的少女领着一群长舌怪兽冲来。这女子就是你了。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你这个女孩子也太凶悍,怎么纵犬伤人?人家狗仗人势,你是人仗狗势,不就是多养了几条狗吗?至于那么大威风?那些是狗还是什么,怎么见人就咬。光天化日之下便如此行凶,简直无法无天,我听得大家的惨叫声,便不顾危险,挺身而出。谁知道会有如此残酷的下场。”
两人坐在树上提心吊胆地休息,扬着脸,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一个出于愤恨,一个因为羞愧。
几只飞鸟惊叫着从他们身边掠过,转瞬间消失在深涧中。山风吹来,松枝微颤。
终于,女孩转头看着他,忽闪的眼眸中流动着一丝似感激似内疚的神色。
郑龙鸣没有理她,冷冷地环视周围的环境。
小姑娘越发难过起来,哭声更大了,夹杂着难懂的错乱的话语。
“我名叫林凌儿,边远外乡来的,冥族人。我本来和爷爷生活在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一个岛上。每天我都能接触到很多奇怪的见闻,不过日子过得非常平静,和爷爷在一起当然很幸福。可是,十年前,我爷爷突然对我说,‘孩子,咱们族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爷爷可能没有时间陪你了。你可以到中原地界中的万松岭去找爷爷的朋友。他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夫,大家都叫他老神医。’”
林凌儿说到此处,郑龙鸣嗤的一声冷笑道,“胡扯!你才几岁啊!还十年前!骗人也应该认真点,至少要让人信服。不过老神医倒是确有其人,与我们还颇有渊源。”
林凌儿惊喜道,“真的么?!太好了。终于找对了地方。——我们冥族人的寿命一般都在五百岁上下,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仍然属于童年阶段。你现在多大了?也是童年?…婴幼期?”
郑龙鸣实在忍无可忍了,“行啦,少年!大姐!编故事呢,就像撒谎,一定要圆,不然没人愿意听的!请你别再说寿命的事情了,接着说。你爷爷让你来找老神医?你居然找了十年?简直痴人说梦。”
“你要信便信,不信我也不勉强。爷爷刚开始说要和我一起去找,可是到了空间法门时,却丢下我自己走了。幸亏爷爷留给我八只血獒以防险患。”
“血獒?你爷爷的?你们冥族怎么会有这么奇异的怪兽?不对啊!好像你遇到我们时只有五只啊!”郑龙鸣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五只长舌怪兽的身影:外形如大獒,只是背有驼峰又高又鼓,粗壮凶悍,疾跑如风,牙尖舌长,涎液横流,见人就咬脖颈,嗜血如命,长舌前端布满吸盘,垂在嘴外,的确瘆人。
“有三只在途中被官兵射杀。”她又解释道,“这些怪兽可作坐骑或防身之用。十年前,我本来已经到了万松岭,可是谁曾想,路上有个歹人说是帮我指路,却将我引到一伙毛贼手中,将我和血獒毒翻后贩卖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之后,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因为我被锁住了手脚,一个大腹便便、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
“我问他,‘你是老神医吗?’他笑而不语,举起一杯酒抵到我的嘴角。浓烈的酒气呛得我直咳嗽,我一气之下一口唾沫吐到他的脸上!他勃然大怒,狠狠地把酒杯摔在脚下,而后打了我一记耳光。我拼命挣扎着,只是苦于无法挣脱。当他的脏手伸过来时,情急之下我一声呼哨,八只血獒挣脱锁链,横冲直撞地闯进来,几口便将他分食一光。而后将我身上绳索咬断,我这才逃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受骗,而且差点遭受凌辱,所以记得格外清晰。
“从那以后,我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绝不轻信别人。我向当地人打听万松岭的方向,竟然无人知道。我只好信马由缰,数年间一路讨要奔走而来,历尽艰辛,几经辗转,好不容易才找到万松岭。
“没想到一到此地,便遇上一群流窜的官兵猖狂无忌地骚扰轻薄我,我一怒之下,喝令群兽遇到官兵就咬。当我看见你们兄弟穿着军士衣袍跑来和我争执时,我还以为是官兵,想也没想,便驱血獒去咬你们。待到后来看到你哥哥为了保全你的性命拖着五只血獒坠崖时,我才觉得不对。”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却没有拦住一滴清泪溢出。那泪珠滑下白皙的肌肤,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
郑龙鸣当时便心软了,腔调平淡地说道,“几个官兵被血獒袭击后,叫声也实在太惨了,我觉得你还不如把他们杀了。他们一阵阵鬼哭狼嚎之后,大都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我平时就有个毛病,见不得别人受苦。当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奋不顾身地冲到你面前和你争讲的。哪成想,你那五只血獒竟然冲着我们而来。
“我们俩慌不择路,钻进树丛中一阵狂奔,却发现前面无路可逃了,前方是一个悬崖。下有深涧。哥哥喘着气,眼睛里几乎冒出火光,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身后追来的血獒,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只是时间紧迫。他让我先往坡下跑,而后一转身奔群兽方向跑去。快到它们跟前时,他一转向,背朝我跑向另一个方向,但是速度出奇地慢。群兽穷追不舍,终于撵上了他,把他扑倒在地。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我正在跑来,他奋力站起来,由于失血过度,晃晃身子,似乎有些晕眩,我知道坏了,我们兄弟此番难逃一死。我看着哥哥身前身后窜动的血獒,内心如同刀割一般,不顾一切地大喊着向他冲去。哥哥在地上打了个滚,拖着一群正附在他身上吸血的怪兽一头扎下悬崖。目睹哥哥如此惨状,我大叫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说到此处,二人陷入死寂。
好一会儿,郑龙鸣才闷闷地问道,“我跳下来是要陪我哥哥,你怎么也跟着跳崖啦?难道非要亲眼下来看看我们哥俩的下场,如果没死再补我们一刀不成?还是你要为你的血獒殉葬?”
林凌儿苦笑着说,“那时看到你痛不欲生,要随哥哥一起死,我才醒悟过来,觉得自己已然错杀了良善之辈,暗骂自己唐突坏事,如今后悔已晚。我跟到崖壁边沿,向崖下张望,希望能出现什么奇迹,却没提防那些官兵围逼过来。等我发现时,已无退路,而且此时,我那些吸血怪物都已被你哥哥拖下深涧,生死不明。没有什么东西能保护我了。与其落到这些禽兽的手中,还不如一死了之。望着这群面带淫笑的官兵,我眼睛一闭,一头栽下悬崖。”
郑龙鸣看到她眼中泛泪,心一软,叹口气。他天性善良,不太会琢磨别人的想法,火气消了大半;又想起自己接连遭遇横祸,痛失所有家人,不由悲从中来。
他从小性格刚强,言行执拗方正,认理不认人,甚至有些酸腐之气,虽年纪轻轻,却是心胸敞亮,眼界宽广,故此强忍眼泪,没有追责她杀他兄长,却宽慰起她来。
此时已是下午,阳光斜照,他们得快些找到逃生之法,否则天黑之后,形势更加险恶。他们的结局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