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搞错,还让我给你送货?上次那事你给忘了?别把烂摊子忘我身上推,喂?喂?”
电话那头的抱怨没完没了,知道这样下去准没完,苏薇朝着电话猛喊了一句:“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周末请你吃韩罗苑啊。”就挂了电话。
旁边小燕正在化妆,眼线笔唇膏粉底摆了一桌子,回头问她:“又去做家教?”
她嗯了一声。
旁边冉华被她们说话声惊醒,把精力从mp3的耽美小说里转移出来,打蚊帐里探出脑袋,调侃道:“行啊苏薇,又能做生意又能做家教,以后我们就管你叫苏总了啊。往后发达了别忘了罩着我们。”再看到镜子里那张化妆化了一半的脸,大叫了一声:“小燕,你扮鬼吓我!”
小燕头都没回,仔细地描眼线:“你还没看见苏薇刚才,化得比我还厉害呢,我看你早晚得让人吓死。这都大四了,你就不能学学化妆?素面朝天的,不怕出去影响市容啊?”
冉华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我学那个干什么啊,现在宅在寝室连饭都不亲自去吃了,还学化妆呢,化给谁看?”
苏薇穿好了旅游鞋,照照门口的穿衣镜,又看看外面的天气,估摸着许是要下雨,从衣柜里翻出一把淡紫色雨伞,出去了。
门一关,冉华长嘘了一声:“估计今晚又不回来了。”
小燕正化到了嘴唇,不敢大动作,就闭着嘴嗯了一下。
“又是独守空房啊,真寂寞。”冉华像是看小说看的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说。
苏薇走在树木繁盛的校园里,边走边想,怎么这么快就大四了?要不是这大半年来没什么课,校内生意又有了帮手,她多了许多功夫闲逛,都不会发现原来有这么多地方还没有走过。不大的一个校园,沿着最长的对角线从头走到尾也用不了45分钟,可她却没走全过,宿舍湖边居然还长着那么一颗奇怪的歪脖树,还长了那么高。学院旁边那些花,要不是小燕说,她都不知道那是槐花。
校园里的姹紫嫣红,她都没怎么注意。四年来系里的同学,她有至少一半叫不出名字——除了考试,她几乎从来不去上课。
大学四年最大的收获,就是做校内代理以及各处兼职赚的钱,除了缴学费和生活费之外,都存在薄薄的存折里,一共八万一千七百元。
可惜,上个星期四她被系主任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说是她的毕业设计还没有做。那带着眼镜的老女人双眼一翻:“你这样,怎么毕业?”
第二天,她拿了一套化妆品和一瓶酒到系主任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说是给系主任和她爱人的,没别的意思,就是表示表示心意。
系主任不情不愿地接过去,当她的面打开袋子,看清化妆品礼盒上的logo和酒的名字,厚厚镜片后面的眼睛顿时和蔼起来,拉着她坐下:“你看看,客气什么啊,昨天老师严厉了点,可也是为你担心,我是怕你毕不了业耽误前程,你能理解吧?我知道你兼职比较忙,但是不能耽误了实验,还得认真做啊,老师理解你们的难处,不会为难你们的,啊。”
苏薇点头哈腰,应和着:“老师的心意,我当然理解。那您先忙啊,我就不打扰您了。”
系主任笑了笑,好,小刘啊,出去的时候把门帮我带上。
苏薇轻手轻脚关上门,出了教学楼的时候心里暗骂:还为我担心,连我姓什么都记不住。学院人多你记不住我叫什么也就算了,居然叫我小刘——真是倒霉,怎么就被系主任盯上了呢,虽然是在淘宝代购的兰蔻套装,比专柜便宜一半,可那也是七八百大洋啊,再加一瓶做白酒促销时厂商奖励的水井坊,得多少钱啊。要是换成班主任的话,最多一套欧莱雅就能打发了。系主任就是胃口大啊,他大爷的。
经过这一番折腾,她的存折余额变成了八万九百元。大一的时候她的目标是挣够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大二的时候,她看着存折里的一万元决心挣到五万。现在赚到了,可她还是不满足。
人哪,欲望就是水涨船高。
可她接着在心里给自己辩解:这叫做有上进心。人成功的标志是什么,不就是有钱吗?你看那堂堂教授,教书育人的,看见学生送礼不照样老脸开花吗?再说了,现在物价飞涨,理想也应该跟着涨啊。
苏薇学的是微生物学,辅修计算机专业,可是熟悉她的人总是开玩笑说,苏薇你这样的人应该去学经济学。你看经济系那些人,天天抱着书啃,可真论起做生意挣钱,哪是你的对手啊,是吧?
苏薇不知道这话算是褒义还是贬义,只好笑笑。
可她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怎么过分,人变成什么样,还不是让环境给逼出来的。她在校内做代理,卖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价格是比别家贵一些,可都是明码标价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没逼着别人买。这么想着,就心安下来。
苏薇其实成绩还挺不错,在这所女生受到的重视堪比熊猫的理工院校,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女生就是把周围的人卷子直接要去改名,他们也肯——挂一次科换一个认识美女的机会,十分值得。唯一的一次险情,是院里帮着录成绩的学长提前一天透露消息给她,说她得了五十分,没过。
她当晚就打听到老师的家,跑到那里声泪俱下软磨硬泡,诉说自己的难处,把那出名难缠的老头子说的眼泪汪汪,最终还是在成绩发到网上之前给改了。
无论对付什么样的老师,贪财的还是老学究,她都有办法。
校内做代理的人其实很多,但是绝大部分都没攒下什么钱。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挣得快,花钱也爽快;再就是卖的东西没什么新意。现在到处都是化妆品代购,韩国日本美国的,哪有那么巧大家都买你的啊。再说,淘宝就在那放着呢,上那买去多好,还能好多店随便挑。
苏薇就不这样。首先,她花钱相当有分寸,该花的钱绝不省,该省的钱绝不花。其次,她校内代理的东西很有创意,代理些泳裤啊内裤止汗露什么的,也有一些简单的护肤品,这倒没什么。最关键的一条就是:都是男生用的。内裤在外贸市场上的批发价是一块二一条,纯棉的,她讲讲价,摊主给她降到一块钱一条,回来转手就是四元钱一条。400%的利润啊,谁说不学经济的就不能是商业天才?炒股票也难有这么大的利润空间。再次,苏薇相当会办事,拿给系主任的那套化妆品说事儿,八百块钱代购来的化妆品,她告诉卖家给做了个专柜价的发货单,配上其他同学在专柜购物时的小票,送出去摇身一变就成了将近两千的大礼,真真的,任谁也验不出来。再比如,请替她送货的男生吃饭花不了多少钱,这大半年下来,他给自己送货送了多少次,苏薇都数不清。请人吃顿大餐都是赚,何况区区韩罗苑。还有,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编程是她送了师兄一条二百块钱的烟搞定的。她查过,网上便宜的代编程也得三百,还要冒着收到一个被重复使用了无数次程序的危险。
她把这些事儿回家和她妈学,她妈妈就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精,这些心眼儿都是哪儿来的?”
她嘻嘻哈哈:“这是天生的。”
其实哪有人天生就会算计。苏薇一直长到十一岁还没坐过公共汽车,也是娇滴滴的小公主,直到她的母亲出车祸残废了一条腿。
开始时,父亲还请了家庭医生全国各地的大医院飞来飞去地专家会诊。几次失望之后,也就灰了心。本来生意就忙,何况家里有保姆照料,也算说的过去。父亲生意越来越忙,开始是不回家吃饭,慢慢地晚上家也回得少了。
她十三岁那年,父亲终于提出离婚。每月给一千元钱的赡养费,家里在市郊有一处老房子,原本是郊游的时候随便住住的,平时就闲置着,划分财产时派上用场给了母亲。
她看着母亲毫不犹豫地拿起笔,签了字,这日渐衰老的女人坐在轮椅上,离桌子还有一段距离,就那么有些费力地够着,她的眼睛一酸。
父亲带来的律师在旁边解释,两个孩子各归一方,谁跟父亲谁跟母亲自己选。她略一犹豫的时间,姐姐苏丽已经走过去,站在父亲身边。
从此,一个市郊,一个市中心。一个仍然锦衣玉食,一个渐渐在柴米油盐里学会讨价还价。
不是没有后悔过,母亲坐着轮椅,能做些简单家务,可早先离婚前就有缠身的哮喘,劳动后发作的愈加厉害,再加上残疾后的抑郁症,短短几年就已经委顿的不成样子。听着母亲身体里的咳喘声似老旧风箱,仿佛来自身体深处,她也曾抚着母亲脊背,边偷偷地想:如果当时,她先迈出了那一步,又是如何?
并不是抱怨,只是有些不甘心。
她眼见着一母所生的姐姐上了有名的重点高中,花了三万块钱的赞助费,这从前不曾放在眼里的数字,如今变成天堑鸿沟,刻画出深远距离。
她下定决心,自衣柜深处翻出一柄钥匙,小小的,贴在掌心,慢慢温热。那是从前她房间的钥匙,父母离婚时忘记了要回去。从前和苏丽一人一份的玩具衣物,如果拿得出来,也可换作一笔费用,好歹抵得当月药钱。
快过年的时候,她偷偷地爬窗子进了二楼的房间,没有人在。苏薇潜进自己房间,发现熟悉的布置已经更换,芭比娃娃变成了变形金刚,她认得床边那个车模,班里的同学在杂志上指给她看过,限量版的,价值万余。
她小心擦掉地板上的痕迹,悄无声息的离开,再扔掉那把钥匙,所需的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而狠下心来告诉自己接受一切,却足足费了她大半年的时间。
因为有了新的心头肉,原来的就弃若敝履,虽然有着万贯家财,可是却不肯给。境遇的起伏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对她来说,亲生父亲这样的对待却终究难以接受。
有时候想想,她挺为自己骄傲:从十一岁开始,再没从家里生活费里动过一分钱。就这么半工半读,居然也考上了名牌大学。
快要到五一节了,过了五一,再有六天就是她的生日。二十三岁,从十一岁起,按照十二生肖来算恰好是过了一轮。苏丽接过路边学生发的宣传单,看了看,某月某日,**集团宣讲会将于**礼堂火热进行,届时现场招聘……
苏丽恍然: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险些忘了,得赶快找个工作才行。学校有个规定,六月一日之前要把就业的手续全部办理完毕,到时候还没找到工作的话,将来会很麻烦。
右口袋里的手机冷不防响起来,是一首俗不可耐的老鼠爱大米,路人纷纷侧目,苏薇忍受不了四处射来的鄙视眼光,连忙按下通话键,就听急促的语声传来:“学姐,你快过来一下!”
苏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送货的小师弟的声音。“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周末请你吃饭么?”
“我不是说这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我送货的时候被人截住了,那人说他上次在你这买了两瓶止汗露,回去之后发现买的贵了,正跟我吵呢,你快过来,我在十二宿舍门口。”
唉,又是麻烦事,晚上还有兼职呢,她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多了,摆平了这档子事,估计只有打车才赶得上九点的场子了。
刚走到十二宿舍门口的自行车停放处,苏薇就看到了送货的小师弟推着车站在楼下,和面前的人比比划划地解释什么,几次想推车离开,都被拦下了。那人比小师弟至少高出一个头,差距悬殊。
看来以后找人送货得找个块头大的,苏薇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走过去,堆起一个笑:“你好,我是校园代理,你在我这里买过止汗露的,产品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本是一脸火气,怒色在脸上漫开如同涂了番茄酱,红一块白一块。看到她的脸,番茄酱中间的一双眼亮了一亮,面色神奇地在几秒内回复了正常,抓着自行车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回来的时候,小师弟抱怨了一路:“理工学校的男生就是不合适,你看你一去,那人立刻就没脾气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苏薇好言安慰了几句,心里想:我卖男生用品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好打发吗。虽然贵,还是有不少人心甘情愿地当回头客,要是卖给女生试试,只怕价格杀的比进价还低。
走出校区的时候是七点二十分,拦了出租车到开发区的KTV是七点五十五分,草草地在边上的小店吃了几口盒饭,又化了妆,换好制服,走出来的时候,恰是八点三十七分,距离九点的开场,还有二十三分钟。
每周的一三和周末,苏薇在这里做红酒的促销。底薪一千五百元,除此之外按销售额的3%提成。开发区的娱乐场所不同于学校附近的KTV,夜场是最贵的,也是酒水的高消费时段,苏薇正是因为这个老远地跑到这边兼职。还有一点原因,开发区远离学校,做到现在为止,她还不曾遇到过熟人。对寝室的同学,她只是谎称去郊区做陪读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