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风徐徐,席卷这深宫红墙的每一处凄凉。
在这偏僻的皇宫深处,道路偏僻,鲜少有人往这经过,生怕沾了晦气。那曲径深幽处,是座残破不堪的废弃行宫,听说死过不少人。除了偶尔来打扫的老嬷嬷,根本无人路经,而那偶尔打扫,也是几年来一次。
此时这座凄凉残缺的废弃行宫中,月光洒落在草木灰败的前院,一株细柳叶随风扬,前院中央立着一名绿衣长裙的清秀女子,一双水眸在夜里熠熠生辉。
这青丝飘洒,空灵绝美的女子不是徐舒雅又是谁?
徐舒雅望着这座残败的凌霄殿,那是先皇后楚凌若的避暑行宫,先帝特意为她建的。楚凌若,她的姑母,待她最好的姑母。
想必当年先皇为楚凌若建造这座避暑行宫也是因为还需要楚凌峰为他拓展疆土、出生入死吧,总得安抚好楚凌峰唯一的妹妹不是。
心口传来轻微的痛楚,徐舒雅不禁微微蹙眉,看来这楚凌若跟原主的感情真的很深厚。肩上突然一沉,徐舒雅正想反身出击,空气中弥漫的阵阵荷香让她放下戒备,声音轻轻淡淡。“楚玄。”
“嗯,你警惕性低了。”楚玄将徐舒雅的身子扳过来,两人面对面,楚玄一脸笑意地看着这个如照亮自己黑暗世界的阳光的徐舒雅,六年不见,好似她有些不一样了。
武功比自己高那么多,好意思说自己警惕性不行,徐舒雅腹诽着。“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还好,天机老人教了我很多。就是在南疆费了点时间。”楚玄的声音随着晚风吹进徐舒雅的耳朵里,心里一阵涌动。
徐舒雅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南疆国力和东辰国不相上下,要将谋朝篡位做得跟南疆内部矛盾一样,不是一般的困难,费些时日,是不可避免的。
忽地,徐舒雅就想起了对她百般疼爱的先皇后。“楚玄,你可知我姑母是如何死的?”
“将军死后先皇后产九皇子时难产,深知先皇难以容下他们母子三人举剑自刎,临终前先皇后恳求先皇保九皇子平安长大,别无所求,但先皇最终还是赐死了九皇子,母子同葬。”楚玄声音轻轻淡淡,听不出丝毫波澜。
徐舒雅不禁袖中紧握双拳,九皇子……楚凌若死后九皇子还是被赐予与她同葬了!“姑母就不该,不该进宫。”
“嗯。”楚玄轻轻抱住徐舒雅,摸摸她的头,又开口道,“皇后生产五皇子时,也是难产血崩,若是没有将军及时送进宫的灵丹,也是母子难保平安。可惜生产九皇子那时将军已……”丧命峡谷这几个字楚玄咽进了肚子。
徐舒雅幼年时听楚凌峰提到过,楚凌若生一胎的时候也是差点难产,当时她还义愤填膺地问凶手是谁,楚凌峰却支支吾吾的……“楚玄,姑母两次难产绝非偶然,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
“太后。”楚玄很自然地说了出来,一张俊颜神色不改。
徐舒雅推开楚玄,多种情绪在脸上交织,最后只化作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早该料到的。”
难怪楚凌峰会支支吾吾不肯说……凶手是他最爱的女人……九皇子被赐予同葬,那五皇子呢?
楚玄见徐舒雅这般难受心里也不好过,不顾徐舒雅的挣扎拥紧她。“没事,我不会放过她。”
“可是……”徐舒雅闻言眉头紧皱,忐忑不安地开口。
楚玄知道徐舒雅在想什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没事,没人比你重要。”
徐舒雅低头不语,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玄这份挚诚的宠溺,越发贪恋他怀中的味道。
“五皇子呢?自入宫以来我都没听过他有何消息。”
楚玄眉头紧皱,语气不好。“不知所踪。”
的确,楚凌峰死的当天五皇子就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长时间的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你不该入宫。”楚玄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搅乱徐舒雅的心。
“你又为何入朝为官?”徐舒雅的声音也变得闷闷不乐。
楚玄叹了叹气,没有再言语。他不做官,她一个后妃权利有限,很多事情都难以进行。他只是做她朝堂上的爪牙。
楚玄想起昨日脸色依旧苍白的徐舒雅,笑着说:“记得保护好自己,哪怕是……”说到这,楚玄就说不下去了,与宫锦夜欢好,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是嫉妒,只是觉得不该是宫锦夜。
“嗯。”徐舒雅有些内疚地低头,她不知道她在内疚什么。
楚玄将徐舒雅微变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口好像被什么抓紧,她,是在想宫锦夜吗?是有多喜欢宫锦夜?自己从九岁就已捧在手心呵护的如亲妹妹一般的徐舒雅就这么爱上了宫锦夜……为什么偏偏是宫锦夜?蓦地放开徐舒雅,转身离开。
徐舒雅还来不及反应,这凌霄殿就已经空剩她一人。曾几何时,执行任务出生入死时,她也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现在,连玄楚都会生气离开了,无穷无尽的失落感漫上心头,她就这么蹲下来抱住双膝,将头埋在胳膊围成的圈里,寻求一丝安慰。
躲在暗处的人看着院中央蹲抱住自己的徐舒雅,心里的苦闷都烟消云散。终是,不忍她孤独一人。
叹了叹气,走向徐舒雅,蹲在她面前,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徐舒雅抬起头,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楚玄,他的脸上挂着优雅而宠溺的笑,如黑曜石般黑亮的眸闪烁着他毫不掩饰的疼惜。
徐舒雅忽然觉得自己罪恶感深重,本是多么美好的男子啊,连自己皱眉都会心疼,却被自己扯入这场复仇纷争中。也许是原主压抑了太久,又或许是徐舒雅自己上一世背负的责任太重内心逞强了太多,她就突然扑进楚玄怀里抽噎起来。她允许自己这短暂的脆弱,只允许哭一会。
“络儿,别哭了。”楚玄搂紧难得脆弱的徐舒雅,无可挑剔的脸庞染上了几分心疼。
她跟楚家人一样,向来都是骄傲的,从不会轻易认输,更不会落泪痛哭。今日,也许是她偶尔的一次发泄吧。
“这是……我第一次出声痛哭,以后再也不想哭了……”哭是软弱的表现,她不允许自己软弱。哭比落泪要严重多了,那是心的喧嚣,而不是落泪,落泪只是心的感触罢了。
落泪能落几滴,怎能与哭相比。
徐舒雅忽略了,落泪是轻度的哭泣,哭是严重的落泪。
楚玄闻言眼里划过一抹错愕,恍惚记起天机老人曾对他说过的话,再看向怀里的徐舒雅,一股别样情绪冒上心头。
徐舒雅扯着楚玄的紫衣压抑着哭声,楚玄原本整洁的衣衫被徐舒雅弄得褶皱不堪,楚玄看了哭笑不得。将徐舒雅从自己怀里拎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一语双关。
“我知道,你有洁癖。”徐舒雅揉揉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楚玄身上被自己“蹂虐”过后的紫衣变得有些滑稽,心情也顿时好了起来。
楚玄看着眼前扬起微笑的徐舒雅,同样报以微笑,本来还不怎么习惯在他面前微笑的徐舒雅,想起天机老人的话,突然就觉得理所应当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在你身边有洁癖?”
徐舒雅咯咯笑了两声,没错,楚玄从来不会对她有洁癖,甚至为了让她在玩耍时不弄脏自己,他常常都会挡在她身边,像一个王子一样。
楚玄无奈,敲了敲徐舒雅的额头,笑道:“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免得他……生疑。”
提到宫锦夜,楚玄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不开心,更多的是,不明情绪。而徐舒雅好似没发现一般点了点头,拍拍楚玄的肩膀朝外走去。
楚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徐舒雅的背影,徐舒雅却突然转身对他无声开口。楚玄怔了怔,嘴角泛出一抹笑意。他看到,徐舒雅说的是:“我其实很怕自己一个人。”
有什么感情好像在那一哭一笑里变得不一样了,但他好像并不抗拒。
月光清冷,行宫凄寂,微风徐徐,柳条摇曳,一对璧人,分道而行。
徐舒雅走在回听竹阁的路上,自己也没发觉脸上何时多了些许笑意。前世今生她都习惯了一个人,也只能一个人,不过现在,她知道,有个人会一直陪着她,和她做她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永远的后盾。
这种感觉,不赖。
一进听竹阁就看到宫锦夜在屋里踱步,满脸怒气。听到徐舒雅的脚步声,看向门口,“你去哪了!”
“妾去荷花池走了走。”徐舒雅淡淡地开口。
“所以你就让朕在这等了你半个时辰?”宫锦夜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句话,他还从没等过一个人等那么久,这个徐舒雅,做了太多抵触他底线的事。
徐舒雅微微蹙眉,她有让宫锦夜等吗?她可不想再惹怒宫锦夜,抬头淡笑道:“是妾的不是。”
宫锦夜挑眉,这小野猫怎么突然温顺起来了?虽说只接触过徐舒雅一天,但他还是看得出徐舒雅的淡然可不是宫里其他女人想引起他注意的那种假清高。怎么突然就温顺了起来?
徐舒雅见宫锦夜一副吃惊的模样,淡淡一笑,这帝王莫非都是求虐的料?和颜悦色倒不习惯?“皇上来得未免太早,还不到子时呢。”
“朕是这皇宫的主人,想什么时候到哪去,还得守时?”宫锦夜怒气去了大半,这徐舒雅总是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徐舒雅低头不语,默默地沏茶,又自顾自的喝茶。宫锦夜也没有恼怒,开玩笑似的说起,“听说今个儿你在御花园受了徐婕妤的气?”
徐舒雅忍不住喷了一口茶,无视宫锦夜一脸嫌弃的表情拿出手帕擦嘴。听说?听谁说的?她哪里受气了?还真不是一般地厌恶林婕妤,只提徐舒媛一个人。“皇上莫听信谗言。”
“爱妃真是……有些不文雅。”宫锦夜褪去嫌弃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徐舒雅闻言淡淡一笑,笑得云淡风轻,清丽脱俗,好似刚才那般狼狈的不是她一样。“皇上若是嫌弃,大可不看,也可不来我这听竹阁。”
宫锦夜几乎是瞪着徐舒雅的侧脸,她就这么不欢迎自己?反应过来好像自己刚刚嫌弃的表情是有些让徐舒雅难堪,她虽然没有表露,但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朕疼惜爱妃还来不及呢,怎会嫌弃?”
疼惜……听到这个词,徐舒雅不禁想起刚刚楚玄那般心疼自己的眼神,心里竟仿佛有股暖流淌过,温暖如春。
徐舒雅就这么轻笑,声音如风铃般悦耳。“皇上真会开玩笑。”
“朕就这般不入流?”宫锦夜一脸受伤的表情,配上那身略带严肃的龙服,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徐舒雅侧目而视,表情冷淡得很,朱唇轻抿,说不出的淡雅。“妾乏了,就先休息了。皇上自便。”
“朕批了一天的奏折,也劳累不堪,一同歇了吧。”说着宫锦夜便想伸手揽住徐舒雅的肩,又被徐舒雅躲过,干看着徐舒雅先一步躺下。又瞥向徐舒雅身旁的那床苏绣龙锦被,叹了口气,他堂堂东辰国的九五之尊,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晚,寅时。
春雨入夜细无声,徐舒雅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身旁熟睡的帝王,轻淡而细小的声音在这夜里却又格外清晰。“自古帝王多薄情,还好,我是徐舒雅。“不是楚络嫣……
雨声渐小,睡意也席卷了徐舒雅的大脑,她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渐渐沉入梦乡。
殊不知,那本该熟睡的帝王却睁开了双眼,一脸深沉地看着徐舒雅熟睡的样子,慢慢咀嚼着那句“自古帝王多薄情”,一夜无眠。
卯时,守在门外多时的苏德全听到内室传来了起身的响动,招呼一干奴才蜂拥而入。
宫锦夜任凭宫女替自己扣着繁琐的衣扣,透过帝王冠的珠帘看床榻上徐舒雅那张恬静的睡颜,不自觉扬起一抹笑。
“苏德全。”
“奴才在。”苏德全低头答道。
“听竹阁徐氏昭嫔温婉贤淑,容貌靓丽,朕心愉悦,特今日晋封为婕妤。”宫锦夜心情大好地说完一串让苏德全目瞪口呆的话扬长而去,苏德全在小太监的推搡下才连忙跟上。
趁宫锦夜上御撵的时候苏德全回头看了看听竹阁的牌匾,心中赞叹:听竹阁这位,恐怕是要掀起一翻风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