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水已经续了三回,茶也已经喝得没味了,刘澈渐渐有些心急起来,这会今天还开得完吗?更难受的是,当着矿长大秘的面,刘澈又不敢表现出来。
王世忠似乎也看出了刘澈的心急,他看了一下手表,正要说话,忽然一阵显得有些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世忠看了一眼刘澈,迅速重新坐回了电脑前,刘澈见状也连忙拿起先前的小册子装模作样认真看起来,刚摆好架子就见到两个中年男人边聊边快步从行政办公室前走过。
看到行政办公室里还有个陌生人,两个人同时向办公室里瞄了一眼。虽然两人停都没停,刘澈还是赶紧站起来,期望能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刚刚跟王世忠的闲聊中,刘澈已经知道,三楼里侧的四间大办公室,北面的两间是政工科和工会的集体办公室,朝阳的两间办公室分别是矿长和矿党委书记室。
王世忠见两个人走过去后,果然很快就出了屋,过不多大会就回来对刘澈说,矿长要见他。
矿长靳善谋正是刚刚走过去的两个人之一,四十来岁,身材微胖,一头短发,显得很精神,另一个刚刚跟他说话的却不是矿党委书记,而是政工科科长。
刘澈进入矿长办公室的时候,靳善谋正拿着喷壶对着一株盆景喷水,丝丝水雾洒在松叶上,让这个寒冬中难得的一抹绿色愈显得苍翠。
来六矿之前刘澈就已经打听过了,靳善谋是一年多前,一次造成三名职工死亡的透水事故后才调到六矿的,之前在集体公司的“黄埔军校”——魁山矿担任矿长助理,据说后台是省煤炭工业局赵局长,是集团公司内少数几个并不太需要买王总帐的人,这也是刘澈对调到六矿上并不抵触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调到别的矿,根本不需要王总暗示,矿领导就会为了取悦王总照死了收拾他。
“坐吧!”靳善谋冲刘澈摆摆手,刘澈等靳善谋重新走回办公桌坐下后,这才坐下。靳善谋点了点头,刘澈感觉自己给靳善谋的第一印象不错,心下这才先放了一半心。
“你是矿大的,是吧?”
“对,矿大的,毕业四年了。”
“恩,矿大毕业的好,科班出身,基础扎实,比我这半路出家的好多了!”靳善谋想也没想就说,弄得刘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心说我一个学计算机的搞采煤,算什么科班出身?但是当场否认吧,让靳善谋怎么下台?承认吧,哪天靳善谋万一看到自己的档案,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刘澈只能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就让自己的顶头上司认为自己专业吧。不过这算不算是默认呢?
靳善谋喝了口茶又说,“咱们六矿是一座整合矿井,条件艰苦一些,这点不能跟柳河矿比,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觉得咱们矿挺好,柳河矿四周现在都是沙漠,一刮风全是沙子,哪像咱们六矿,四周都是大山,来之前我听说矿里还有熊和豹子出没,听着跟森林公园一样。”
靳善谋听刘澈称一口一个“咱们矿”,很满意于刘澈的角色转变,“那是早年的时候,现在你看看现在四周,都成了什么样了,野兔子都没几只啦,哪还有狗熊、豹子?这几年挖矿挖的……哎!”
靳善谋干煤矿是绝对的半路出家,他大学时候学的是环境保护工程专业的,之前也一直在省环保厅工作。
在环保厅工作的时候,靳善谋亲眼看到很多矿井直接就把污水排进江河,污染环境,但其实相比之下煤矿的污染反而是最轻的。煤矿流出的污水,虽然黑的吓人,但其实没什么大问题,水里面都是煤灰,流着流着漫漫就沉淀了,而且煤渣也没毒,不会造成二次污染,人吃下去说不准会死,但绝对是消化不良撑死的,而不会是被毒死的。
但随着铝土矿、稀土矿等矿场一个接一个开出来,情况就变了,这些矿的开采量是比煤矿小的多,但从采选到进一步加工需要用到的材料往往含有剧毒,甚至是放射性。
含有这些污染物的污水国家有严令禁止直接排放的,可看近几年这些矿区附近的河流的下游,大批沿岸百姓生下的畸形孩子,就知道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无良的矿主,环保部门去查,被抓住了,他们认你罚,但治理?没门,一套污水处理设备动辄都是上千万,运行起来更贵,环保部门勒令整改,他们就停上个一个月、两个月,风声已过去,他们生产照旧,污染也照旧。
环保部门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可真要动手关哪个?他们谁也动不了,那些企业都是省利税大户。
可怜那些畸形的婴儿,很多生下来就夭折了,就算没当场夭折的,大部分也都活不过五岁。按照靳善谋的观点,那些无良矿主都该拉出枪毙。否则等一个个人均GDP真超过香港,恐怕也没人了。
“靳矿长!”刘澈忽然发现靳善谋说着说着竟然走神了,眼睛盯着办公桌,好长时间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刘澈只好大着胆子叫了一声。
靳善谋这才重新回到现实,“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来到我这,认真干活,不要有心理压力。”
靳善谋说完后,拿眼睛看着刘澈,刘澈知道又是该表态度的时候了,“谢谢靳矿长!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您的期望!”
靳善谋这才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从魁山矿出来的,魁山矿的条件其实比咱们六矿好不了多少,一样断层多,瓦斯也高。魁山矿能成为集团公司的黄埔军校,咱们六矿为什么不能成为集团公司的国防大学?
“国防大学?”刘澈心说你还真敢想。
靳善谋确实是有背景的,而且这个背景还不是一般的什么拐弯抹角的关系,省煤炭工业局赵局长是他亲舅舅,但省厅那些个地方,到处都是有背景的人,赵局长那个正厅级,大多数情况不但没有任何优势,往往还要落在下风。
靳善谋也知道自己的问题:能力不突出不说,人还不够精明,混到将近四十了,就算有他舅舅的帮助,仍然停留在小小的正科级。
两年前,一次更进一步的好机会,靳善谋自认把省里的各种关系都已经打点好,就等着上任了,但最后关头却又被截了胡:一个从中央部委空降下来,据说背景大的吓人的家伙直接做了他们副处长。
看着那个三十岁都不到的小青年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靳善谋一生气,终于听了他舅舅的话,进了赵局长更能使得上劲的煤炭行业,这才在去年终于迈过了处级这道坎。
“咱们矿上人员比较紧张,一般人都要兼好几个职位,你既是采煤一队的书记,同时也兼任技术副队长。”这来之前就已经确定了。虽说由于半年前的事故,三年之内刘澈不能提拔,但他从集团公司主力的柳河矿,来到不入流的六矿属于发配,谁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一个小副科级较劲,再说也较不上劲。
刘澈现在虽然是队党支部书记兼技术副队长,但六矿只是一对年产能五十万吨的矿井,只是个副处级,科室、区队的正职一级就仅为副科级,刘澈其实并没得到提升。
“请靳矿长放心,我一定保质保量的地完成本职工作!”刘澈知道这时候又是要表决心的时候了,这几年在矿上干下来,他这一条练的纯熟。
刘澈虽然没干过炮采,但煤矿这活很多工作都是相通的。采煤、掘进、开拓都是一样的循环作业:炮采无非就是用几排液压支架先在工作面临时支撑住煤层,打眼,放炮,把煤层炸松后,用刮板运输机将煤炭运走,然后把最后面的一排液压支架挪到最前面来,代替被挖走的煤层位置,接着打眼放炮……至于没了液压支架支撑的最后面的岩层,让它自己落下来就行了。
刘澈对炮采工作面的理解是,这就是一个拉长的炮掘工作面,而且相比掘进头,由于不用架钢丝网、打锚杆,甚至还要更简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