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刘澈又沉思了一会,才重新走到关喜悦面前,“关安检员,对于你说的我们巷道有大堆落矸的情况,我不能承认。你不能在地上画个圈,说落矸刚刚就在这,我们就得认,凡事都要讲求个真凭实据,对不对?不然上次李矿长也不会叫你们安检科撤销对我们队的处罚了。而且你看,你用白灰画的这个圈。”刘澈看到关喜悦想辩解,示意他一起蹲下来看。
那圈白灰就是拿石灰在地上边洒边画而成的,大巷还没贯通,风很小,所以白圈仍然很清晰,整个白圈上除了两个也不知道谁的脚印,一点破坏也没有,“你说我们的职工把落矸铲走了,可你看,这白灰上面一点煤渣都没有,铲落矸的时候能一点煤渣都没落在上面吗?我做不到,我相信你也做不到吧?”关喜悦看着白灰圈点了点头,他相信自己要是敢摇头,刘澈立马就会弄一堆煤渣来让他现场铲。
“这一个多月来,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我也知道。是,我们掘进二队是有些工作没做到位,可矿上的这点事你我都清楚,咱们矿的条件就这样,一点问题没有,大家也都不用再干活了。你们安检科和我们掘进二队最近是有些矛盾,但咱们两队的职工之间没有矛盾啊。”
“你要工作,我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本来咱们这一群人都是背井离乡,来到这大西北喝风沙吃尘土讨生活,挣点钱都不容易。可你整天就这么围着我们转悠,把大家养家糊口的钱都给扣下来。人家是领导,大家还是心存敬畏的,但你是吗?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要养活的人,真把有些人逼急了……”
关喜悦一听刘澈这么说就慌了,矿上这些人可没一个善男信女,“刘队长,刘队长,我这也是按领导指示办事,你是知道的!”
“行,我明白你的苦衷,更明白你们领导的苦心,我们掘进二队今年以来在安全上出现了很多问题,尤其是我自己,带队期间出了两次冒顶事故,还害死了张大个子,你们管理部门关心我们,我们明白,欢迎你们常来我们队指导工作嘛,我们也非常希望你们能就是指正我们工作中的不足……”刘澈忽然压低声音,“这些人原来有些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真把有些人逼急了,谁要做出个什么事来,你惹得起吗?你们科长是要求加大对我们的安全检查力度,但也没要求你一个月必须罚我们多少吧?”
“我明白,我明白!刘队长,我以后常来,少罚!”
“那就谢谢关安检员了。赵班长,过来给关安检员道个歉!”赵全有拧着脑袋不愿意过来,刘澈一瞪眼,“赵全有!”
赵全有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到关喜悦面前,鞠了一躬,“对不起了,关安检员,刚才是我太鲁莽。”
“没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哎呦,关安检员,你这鼻子是怎么回事,怎么流血了?”刘澈忽然好象才看见关喜悦鼻子下的血印一样,一脸关心的问。
“奥……”关喜悦在鼻子下抹了一把,“嗐,这不是刚才不小心自己给磕破了嘛。”
“我们这掘进队干的就是个开路先锋的活,条件不好,关安检员多多包涵。赵班长,知道关安检员住哪吗?关安检员这么关心咱们掘二队,改天买点东西去看看关安检员。”刘澈给赵全有使了个眼色,威现在看来是施够了,但要彻底解决问题,光吓唬还不够。
“知道,知道,关安检员就住在我们宿舍前面的那栋楼,我们还是邻居呐,正好最近我家里给寄了些土特产,我正说一个人吃不了呢,放坏了可惜了得,待会升了井就给关安检员送点过去。”
“不用,不用。”关喜悦假意摆手。
“要的,要的。”
“赵班长,送送关安检员。”
“哎,好好好,关安检员我送你!”赵全有上去拉关喜悦的手,就听两个人一边往巷道外面走,赵全有一边问,“关安检员喜欢吃什么?”
“我?我吃东西没什么讲究!”关喜悦含混着回答,刘澈听到关喜悦这么说,心这才一下子完全放了下来,这家伙看来还挺上道,不过赵全有就不是点“土特产”就能糊弄了事的了。
“那这样吧,最近矿上发的购物卡,我正好还有两千没用完呢,就送给关安检员,关安检员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去买!”
“这可是违反矿上纪律的,不好吧?”
“哪有,咱们哪有违反什么纪律?我这是还给你的,你忘了?我上次买东西的时候不凑手,借了你两千块钱的购物卡,之后就一直忘了还了。”
“哎,你看我这记性,是是是,是有这么回事!”
……
过了好一会赵全有才颠颠跑了回来,刘澈看他一脸吃了蜜蜂屎的表情,就知道条件谈妥了。能给安检员送上钱,这事就算真揭过了。别看刘澈出的事远比赵全有大得多,但他只是被撤了职务,副科级甚至都还保留着。赵全有不能跟刘澈比,虽说是个班长,但却是个临时工,他这种情况,说的难听点,矿上是说开除就给开了。他走了矿上马上就可以在掘进二队里再提一个,或者从别的队调一个人来当班长,但这一个月一万好几,旱涝保收的工作,离了这个地,他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份了,“谢谢你了,刘队长!”
“恩!”刘澈没有接赵全有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赵全有哈着腰凑到刘澈跟前,“刘队长,我家里最近真的给寄来不少给土特产,真的就是土特产,不什么值钱,你什么时候在宿舍,我给你送点过去?”
“滚你的吧,咱们矿上规定收礼价值超过五百就开除,你想给我送多少?把我拱走了,你就能当技术副队长了是吧?”刘澈看赵全有冲着自己腰都快弯到脚面子上了,这才笑骂着说。
“嘿嘿,不是,不是,我哪敢呐。”赵全有抓着矿帽一阵嘿笑。
无论从哪方面看,赵全有都是个远比刘澈老资格的煤矿工人了,据刘澈了解,这家伙陆陆续续在四五个矿上先后干了二十几年的煤矿工作,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他干活仔细,又肯用脑子,愣是从小工一路干到班长。别看只是这一小步,而且还是连行政级别都没有的一小步,在工矿企业工作过的都知道,那可是比刘澈从技术员提技术副队长要难的多的一步,绝大多数矿工干一辈子,到死都仍然只能是一个普通矿工。刘澈知道,这个成长过程没有两把刷子是绝对不行的。
可凡事有利就有弊,有点本事的人通常都还会有点傲气,赵全有在掘进二队提班长的时候,比刘澈进掘二队还早,所以赵全有是从一开始,就不太把刘澈这个副队长当作一回事。
“不过是多上了几年学,我赵全有当年上初中的时候成绩那也是响当当的,要不是因为家里穷,初中一毕业就得出来干活,考上大学不在话下,再说现在大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专家都说了,每年大学生至少一半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算能找到工作,一个月挣个千把两千,我一个人赶十个大学生。”背后赵全有说刘澈从来不叫名字,更不会叫刘队长,都是称作“文面书生”。
赵全有对自己的态度,刘澈哪能不知道,赵全有背后议论他那些话,刘钱龙隔天就能全学给他了。刘澈心里那个火啊,可真想怎么样,却又拿赵全有没办法——工作上,赵全有活做的比他还精湛,刘澈抓不住赵全有的把柄,生活上他又管不着。队长朱青玉是绝对不会在这上面帮他的,刘澈只能瞪着赵全有,毫没有办法。
但从今往后就不一样了,不论赵全有愿意不愿意,他这小辫子算是终于捏在刘澈手里了,“往后别那么冲动,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四十好几的人了,凡事要不为自己想,也要多为家里想想。”
“哎,我知道了。”
“还有,那个叫天上人间的地方以后就别去了!”
“啊……”赵全有一愣,随即又开始发挥自己的小聪明,“我以后少去,少去!我也知道去那种地方不好,可不就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吗?”
“管不住也得给我管!”刘澈假意一瞪眼,赵全有吓得真个一哆嗦,不过好在他的目的就是要敲打敲打赵全有,而不是真要管住赵全有的下半身,至于赵全有是不是会把鸡窝当成家,最终在那个什么“天上人间”****,刘澈才懒得管,“总之,以后少去!”
“唉,好好,我以后一个月就去两……不,一次,一个月就去一次。”对刘澈故意摆出的副队长架子,赵全有显得完全没有抵触,以前刘澈哪能在他这找到这态度,这才是刘澈要的结果。
“走咱们去跟陈班长完成交接班程序。”
“哎,好好!刘队长,您先走。”赵全有弓着腰,本来就不高的身高,这一下几乎矮了刘澈一半。
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赵全有活干的还是很扎实的,几分钟后,陈会在登记簿上签了字,交接班工作就算完成了。
下一班的职工都是熟手,有陈会这个经验丰富的班长带着,工作开始后一切就按部就班的进行。刘澈根本就插不上手,也不用他插手,矿上让队干、矿领导跟着下井,主要起的就是一个监督的作用,真靠他们来干活,那累死也管不好这个矿。
刘澈确定头顶安全,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最近一直都有个怀疑:那些矸石不是掘二队巷道加固不牢造成的,掘二队活干的怎么样,刘澈最清楚,也应该不是安检科故意找掘进二队的茬,刚刚的关喜悦,刘澈相信他没有这个胆子……落矸的来源刘澈认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东西打洞后留下的。
但刘澈又想不通的是,如果那些煤矸石是从顶板落下的,它们怎么会又消失了呢?而且煤层里的洞刘澈爬过,那么长的坑洞,已经出现的矸石量远比应该挖出的少,那些矸石都哪去了?
刘澈发现自己简直陷入了一个死结,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发现有更多的东西解释不清楚。最后,刘澈索性就近抄了两把工具快步向外面走去。
走到掘进头外面的时候,刘澈已经把两个家伙他一手拿了一个——左手一支手镐,右手一杆铁锹。
刘澈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白圈,站到那个白圈外,先抬头看了看巷道顶部,确定了白圈上方的钢丝网,刘澈拿着铁锹就捅了上去。铲头触到钢丝网,一点没有很虚的感觉,像捅在了一整块石头上一样,反倒震得刘澈的胳膊一阵生疼。
刘澈重新抬起头,就见那张钢丝网好好的,哪有掉下来的架势。刘澈奇怪地看着那张钢丝网,心想难道用的力道不够?索性就把铁锹顶到钢丝网上一阵乱摇,钢丝网却像犯了倔劲一样,任刘澈怎么折腾丝毫不为所动。
最后刘澈不信邪索性爬到那顶板上,抓着网眼往下拉,但直到他把自己都拉上去了,吊在顶板上像个猩猩一样,却没见那钢丝网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呼呼,难道不是这张,是旁边这几个?”刘澈喘着粗气,从顶板上跳下来,他向巷道里望了望,想看看有没有过来个人能帮帮忙,谁知道就这一眼,就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子,正毫无声息往他这边跑了过来,而且已经离他很近了。
“谁,是谁?”刘澈看来人的身高和体型,试探着朝那人影喊了一声,“陈会?”
“……”但那影子却没有任何回应,仍然只是闷着头迈开了脚步往刘澈这边跑。
刘澈这下就有点坐不住了,再仔细一看,很快就看出了那人影明显表现的非常不正常:他路走的歪歪斜斜,行动也非常僵硬,那动作不太像个人走路的样子,反倒像个牵线的木偶一样。
“陈会,是不是你?”就这一会子的功夫那身影又朝刘澈靠近了不少,眼看他就要走进刘澈头顶这根电棒的灯光范围,刘澈忍不住又喊了一嗓子,就这一嗓子,刘澈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他攥紧铁锹,摆好架势,心里就骂开了,妈的,难道又要拼命?
“啊,是,是我,是我!”就在这时就听那人影忽然大声答应了一声,但可能是因为他实在跑的太急,刘澈这一喊,他竟然差点栽了一个跟头,踉踉跄跄跑到刘澈前面几米远才站住。刘澈看清陈会的脸心里顿时一松,但更走近一步一看,又愣了,就见陈会脸色煞白,满头满脸的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把他的头发都湿的粘在了额头上。
“怎……”刘澈还没问出口。
陈会声音中带着颤音却先说开了,“刘队长,我,我好象看到那个东西了,我看到他了!”
刘澈一听这话,心里登时就是咯噔一下。妈的!他终于还是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