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离】
雕花床，迷离香，窗若明，暗红烛。
支撑起几乎要失去知觉的身子，我的眸突然对上了一双明净黑亮的双眸。他见我醒了，眼眸里飞速闪过一丝喜色，然后在我床边跪倒的成群太医便终于吁了一口气。
舞罢，身上酸痛不减，但应该没有大碍。这次晕眩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应该是伤重再加上太过劳累所致。果然，还是在依仙瀑布旁好好修养才是对的，人间红尘这趟浑水哪里是我能涉及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问我。果不其然，这场惊世之舞终于引起了他的怀疑。这下子看来不用再跟他慢慢绕圈了，惊艳之舞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只要此时此刻再点出染朱的名字，我就不相信他不会带我去见她。
皇帝么？但是对我来说，皇帝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的。不过对于他的问题，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过区区一介秀女，来自于民间……”
“住口！”还没等我说完，便被他粗鲁地打断，“民间有你这么轻功了得的人么？民间有你这样连蝴蝶都不忍放手的人么？民间有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儿么？”
不亏是王者，十五六岁的气势都不弱，被他一口气连连反问，我反而不想回答他了。望着他那些许稚嫩却依旧纯净的眼眸，我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对我的身份还准备纠缠不清呢！
想罢，我居然不由自主抬手抚上了他那嫩白的脸庞：“那圣上认为我是谁呢？”
他大概没有料想到我居然敢碰触他的脸庞，先是一怔，随后两颊便浮出一丝淡淡的红晕，开口间连刚才强硬的口气也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你……你不要这样……朕打听过……呃……我打听过你的身份了，说你是染妃亲自点来的秀女。但是，我去质问染妃的时候，染妃却说没有这一回事。所以，你说，你究竟是谁……”说着说着，他的口气居然就这样淡化了下去，我看着他的眸，仿佛看见了一丝深切的哀伤。对着我说话居然都不肯用‘朕’，看来还是个特别的孩子。
“染妃说不认识我？”我微笑，果然孩子就是好骗，稍微用点小手段就可以了，“那好，让我和她见一面，我和她当面对峙。”
“不要！”没想到他居然直接了断地打断了我的话，我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为什么？”这下便是我开始觉得奇怪了，我又没有说要把染妃怎么样，不过是对峙着说些话而已，他用得着这么紧张么？
踌躇了半晌，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于是缓缓开口解释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只要一看见染妃，你就会消失不见，再也看不见了。”
什么？他居然会有这种预感？这个孩子怎么会这么想？
“我又不是鬼魂，怎么可能就那样消失？再说了，你的染妃又不会吃了我，我怎么可能消失？”没办法，只好先找些话来哄哄他，现在走一步是一步了。
“朕不要！”没想到这个孩子还挺坚决的，突然一把拉过我的手，将我猛地拥入怀中，“朕已经在昨日‘才选’后封了你为朕的‘蝶妃’，从此往后你只能是朕的，只能待在朕身边，哪儿也不给去。”
我被他揉捏在怀里，心中一片沉寂，怔了半晌才幽幽地开口：“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是你的，不用留也是你的，不是你的，不用留，因为留也留不住。”
他听罢，锁住我的手臂猛然加力，仿佛一放手我就会飞了。然后我听见他哀怨地问我：“那，小蝶，你会是我的么？”
我被他问得怔住了，真是个傻孩子，心下不由得对他产生一种同情：“圣上……”
“不要叫我圣上！”话一开口，果不其然又被他打断，“叫我云鼐！叫我名字！”
云鼐？是这个孩子的名字么？
果然我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孩子貌似爱上我了。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终究会走，但伤害他亦不是我想要的结局。现在的我，究竟该怎么办？
“云鼐，如果我求你放了染妃，你会同意么？”
这只不过是心中所想，但等我反应过来，我居然开口问了出来。
云鼐没有说话，只是拥住我的手臂忽然颤抖了一下。我知道，他根本不会明白我说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继续求他，看来果然还是要去强行抢人。
“如果小蝶想要朕放了她，朕就放了他，”未曾想，他居然颤颤地开口，但说罢，他又顿了一下，“不过，小蝶要永远留在朕的身边。”
“云鼐……”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起语。在那张还有些孩子气的脸上，我看到了诉不出的哀伤。
高处不胜寒，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是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这就是我眼中所见的这个孩子。可是，他似乎是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留在他身边的。
“小蝶，你还记得那个在屋顶的夜晚么？从那一日我见到你起，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你的身影，”他殷切地说着，眼中忽然流露出深切的哀求，“可是今日我见你所舞，却忽然担心你会如同那蝴蝶一般飞走了。小蝶，我不追究你为何来到宫中，也不追究你是谁，我只想要把你留在我身边。小蝶，我相信你是上天赐给我的。”
听他一语，我大骇。原来，这个孩子一直都不相信我编造的那个‘姬小蝶’身份？是我低估了他。不过，很意外地是，他居然根本不想知道我原来的身份。从他的眼中，我看见的只有‘恐离’，而不见‘惊疑’。
难道，这就是人间的爱么？为了留住所爱的人，甚至不追究过往？莫非，他已经把我当作了仙界飞来的仙女，所以才会这样想留住我？要是他知道了我是妖怪，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你，”看着他那带着希翼的眼眸，我实在不忍心把他破坏掉，“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见我如此问，微微怔了一下，但还是答道：“小蝶，你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被他反问，我不禁怔住。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说出如此之多的惊世话语？朔漠，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知道我究竟该怎么面对他吧？
为何我想不伤人，却又注定要伤人？
屋内古色的雕花带着些许朦胧感随着点燃的檀香慢慢流转，我终究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这孩子就这样傻傻地抱着我不肯放开，直到我沉沉睡去。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这个拥抱的时间再长一点。因为明明知道就要离开，所以才期待能多给予他一丝安慰。暗香，飘零，情是否还在？于是，寂静中，是否有人在叹梦落恐相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