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
曾有传说,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它存在于仙界、妖界、人界、鬼界之外,曾经是人界唯一能够到达仙界的路径,只可惜不周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非凡夫俗子所能徒步到达。
后来去仙界的路径拓宽以后,去不周山的路也渐渐被尘世所遗忘,而此山也逐渐淹没在人们的记忆中,如风灵岛一般,常常隐于虚无。
辰和孟婆渡云带着我来到此处时,我看到的并不是山,而是一片虚无的树林,四处是被砍伐倒地的树木。辰以自己的功力凝结成剑,自虚无的空中劈开了裂缝。
进入虚空后,我们落在了一条由紫色烟雾凝聚而成的桥上,自桥遥望过去,便可以看见远处被笼罩在黑色烟雾中的不周山。
辰说,那些黑色烟雾,常年围绕于山周围,是为了防止外人入侵。冷双自上次受创后,就躲在这个山中。
而我们此次追踪到这里,便是为了他手上的断恨刀。
虽然辰不说,但是我知道,这个断恨刀与月河雪魄不同,它与其他圣物有些不同。所以他才会设下一个个局,只不过最后因为我的不理解,所以功亏一篑。
而终究如何得到这把断恨刀,他终究是不愿意告诉我。
“辰,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幽幽地开口。
他回眸凝视住我的眼,暖暖一笑,随后伸手握住的手。
我感受着从他掌心传过来的温度,眼眶一点点被湿润。
命途多舛,步步艰难。
就这样,他携着我的手缓缓、一步步走向远处的不周山,我有些恍惚,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这么牵着我的手,走了好多路,踏遍了千山万水。可是,这样的记忆,似乎已然被我遗弃在了忘川之河。
我这是在踏寻着寻觅记忆的路吗?
转过山脚进入黑雾的时候,辰周身轻轻浮起一层仙气将我们罩入其中。
我耳边却忽而听见树叶吹响的声音。
丝丝哀怨、如泣如诉、若即若离,仿佛有人在轻轻哭泣。
是谁在吹曲呢?
辰低下眼眸,一声苦笑。随即他凝聚起了一股仙力幻化成风,将周身浓密的黑雾猛地吹散开。
我随着声音望去,只见那烟雾萦绕的深处,放置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石桌上放置着一壶酒,而石凳上则是静静坐着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袭绣着金丝线的黑袍,嘴角哀怨的笑容,却是倾国倾城。
“好久不见,”他听到响动,放下嘴中吹响的树叶,回眸看向我们,“想不到你们也追踪到这里来了。”
“魇魅……”我望向他,又看向辰。而辰的脸上却面无表情。
“事到如今,你们还来这里做什么呢?”他伸手拿起酒壶,轻轻摇了摇,“追杀冷双本应该是我这个新上任的鬼皇的事情。你又何必参与一手?”
“你追踪你的,我追踪我的。我们并无相干。”辰似乎并不想与魇魅过多交谈,表情有些冷漠,握住我的手,就想要绕开这段路。
可是魇魅却突然说:“其实冷双已经死了,不是吗……”
“冷双已经死了?”我惊讶地睁大眼睛,“辰,我们不是来追杀冷双的吗?”
“哟,想不到你还在被蒙在鼓里,”魇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已经搜查过整个鬼界,冷双和断恨刀的气息已经消失,去了哪里居然没有人知道。我一直在想,究竟去了哪里呢。可是这个问题,辰,我是不是来直接问你比较好呢?一介仙界之主,怎么可能真的会被一个小小冷双逼迫至此呢?这个局,辰,你未免设得也太漏洞百出了吧!”
“冷双没有死。我们这次就是来追杀冷双,夺取断恨刀。他气息失踪便是因为躲在了不周山上。”孟婆走上前,对着魇魅冷冷地说。
“追杀?来这里追杀?”魇魅摇摇头,“我早你们一步来到这里,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的讯息。辰,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但是如今你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有的都有了。我劝你还是早日回去做你的仙界之主。凡尘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我想,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把她忘了……”
“我想,我应该去哪里,我比你更清楚。”辰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回答。
随后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正欲转身。
岂料,身后却传来“啪”地一声脆响。
我回眸看去,只见魇魅将已然将酒杯狠狠掷于地上,而他的眼神却在我和辰的身上流连。
没有任何原由的,他忽然凝聚鬼力化作长剑执手,一跃而起,“哗”地一下如影子般飘到辰的眼前,向他刺去。
火红色长发飘荡,辰推开我,负手转身,与他在电光火石间争斗起来。
“她那么爱你,这才五百年而已。你就有了新欢吗?”他盯着辰,嘴角却是凄厉地惨笑,手中的剑却没有丝毫放松,剑剑对准地都是要害,“而且这个新欢不是别人,还是她的亲生妹妹!”
“魇魅,我从未忘记过她。”辰顺着魇魅的攻击反复拆招,手中的招式却是点到为止,“不是五百年,而是千年万年。从未。”
“你胡说!”也不知是因为酒的醉意还是因为愤怒,魇魅的双眼居然有些泛红,“你忘了她!你……你怎么舍得忘了她!她是你的妻子啊,是你生生世世深爱的人……你怎么舍得……”
辰眉头微蹙,猛地收招。如影般闪烁到魇魅的身后,顺着他的后腰发力将他猛地推搡倒地。
魇魅支剑单跪于地,眼中的醉意已经泛滥。
“魇魅,你醉了。”辰说,“其实忘记她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忘记?”魇魅凝视着插在身旁的剑,嘴角的苦意一点点晕染开,“如果我真能像你一样学会忘记多好。那我就洒脱了……”
“魇魅,你不能活在她的回忆里。前世的她,毕竟已经去了,我所能做的,只是把握今生,把握现在的她。”辰说。
“现在的她……你是说……她……”魇魅猛地回眸看向我,又不确定的看向辰。
辰蹙眉,没有回答他。
“不,不会是她。”魇魅说,“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她不可能是她。”
“魇魅……”我苦笑,嘴角喃喃。
想不到,我居然伤你如此之深。
五百年了,你居然没有一丝一毫忘记……
可是,如今的我早已不是我。
曾经的沧海桑田,早已成烟。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于当初的执念呢?
我想,我已不能告诉你我是谁。就让当年的我,就那样消逝成烟不好吗?
“五百年来,我走过无数次和她一起走过的路,想过无数次她看着我时候的笑容,可是终究是晚了不是吗?”魇魅摇了摇头,“她早已被埋葬在五百年前……那里已经没有你,你早就不再留恋……原来记着她的人只有我,果然只有我最爱她吗……”
“魇魅,你知道吗,其实你和我所留恋的并不是同一人呢……”辰轻轻叹息说,“其实,我一直都错了,我至今才明白,其实最深爱蝶姬的人,是你。”
“是吗……”魇魅抬起眼眸,眼中忽而多出了点点亮光,“你也承认了吗?”
“其实人世无常,一个灵魂转世,会因为地域、轮回、转生、环境的不同诞生成人、妖、仙等生灵,更或是不人不妖、半仙半鬼都有可能。她的容颜相貌、脾气性格也会随着那些所谓的不同而产生巨大改变。”辰看向魇魅,又是一声叹息,“不错,最深爱的蝶姬的是你,但是你也仅仅是深爱蝶姬罢了,那个名唤‘蝶姬’、倾城绝代的蝴蝶精。你爱的是她的一生,一世,但却不是永恒。……魇魅,哪怕记忆再深,你终究有一天还是能够忘记她的,因为,哪怕转生轮回,她也已然变不回当初的那个人了。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她了。身为鬼界之主,我想你应该比我更加明白,相似,并不是判断一个人灵魂的依据。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到了骨髓里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有的人,就算千年万年,容颜转换,脾性改变,但只要一个背影,不用多,甚至不需要所谓的眼神,只需要一个背影,你就能在层层人海中一眼看到她。那是烙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记忆是可以磨灭的,但是烙在灵魂深处的烙印究竟要怎么抹平呢?
三生石上早已刻下的名字,生生世世的不能相爱,幻化成了一种难以解开的死结。
魇魅,终究还是爱着那个回忆中离去的人。他终究在回忆里不愿意清过来。可是时光不能逆流,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不是吗?
辰紧紧攥着我的手,微微一笑。而那笑容,我想,有的人,终究是不能够懂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