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河城依旧的繁华如初,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街头小巷吵吵嚷嚷皆是吆喝。不知几时纳兰雪已落在这二人身后,黯然神伤间无意想起了曲城做乞丐的日子,不禁莞尔一笑,又摇头暗叹道,才不过几年光景,那人离我已越来越远了。
“姐,怎么啦?”风平旋过身来,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她淡淡应了声,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上前,扯了扯风平的衣袖,道:“还记得那年在曲城的日子吗?”
“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段时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停下身来,仰头顿了顿像是陷入沉思,须臾又道:”若是没有你,我怕是活不到今天。”
秦兮然默然,面色淡淡,内心却是早已百转千回。
纳兰雪嫣然一笑,目光自秦兮然身上移开,落到风平脸上,“你呀,注定非池中物,那小小曲城又如何能困得了你。即便没有我,你也能好好地活下去,闯出自己一片天地。”
风平垂下头去,低若有所思,“若是可以,有一天,或许我会回去。”
“那我也回去,我陪着你。”
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兮然终忍不住,冷声道:“找人要紧。”
三人这才收了心思,聚到一起简单分了工,约定了联络方式,便分散而去。走街穿巷,逢人便问,三人心照不宣。总算苍天不弃,大约一个时辰的光景,秦兮然找到了达奚心若,风平、纳兰雪得信匆匆赶来,三人在一家农舍小院会合。
院里栽种了几株海棠,花期才过,便凋零了一地,一眼瞧去不禁叫人黯然伤神,也不知是那些下人偷懒,还是这院落的主人故意为之。那身形有些瘦弱的小女孩怔怔地望着他,眼角慢慢地溢出点点泪花,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却仿佛将一切都看透了般,颤声道:“父亲出事了?”
风平点了点头,黯然道:“师父他,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这匣子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达奚心若接过木匣,看了眼风平,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颤抖着小手取出一封信来,还未读完,泪已将脸颊湿透。纳兰雪忙上前为她擦拭,又劝了几句。
阳光斜过枝头,落入院落,印得那一地的浅红泛着淡淡惨黄,风平眼角轻轻一颤,忙将目光移往别处,却见达奚心若盯着自己冷声问道:“父亲他是怎么死的?”
风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秦兮然忙将当日的情形说了遍。
“父亲的心思我明白,不怪你。”许久,达奚心若合上匣子,放入怀里,伸手压了压,缓缓闭上了眼,泪水又滑落下来。
秦兮然想到往后她便是孤单一人了,小小年纪该如何活下去,心有不忍:“你有什么打算?”
达奚心若擦干泪水,走到风平身旁,抓住他的胳膊,坚定道:“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便是我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往后,你去哪,我便跟到哪。”
风平点了点头,伸手摸了下她头,柔声道:“跟我一起回玄虚门吧。我求师父收你为座下弟子。”
“一切都依哥哥。”达奚心若依偎到风平怀里,曼声道。
此刻,纳兰雪心中百感交集,莫名酸酸地不是滋味,先多了个天仙般的小师姐,如今又有了这容貌并不逊色于自己的妹妹。往后自己将被置于何处呢?
且说一淳交待的事已了,几人自不愿多留。简单吃了些东西,达奚心若收拾了些随身的衣物,遣散了几个奴仆,便随着风平往流松山去了。
“抓紧了,心若。”风平回身轻声叮嘱。
心若“哦”了声,听话地抓紧风平的胳膊,忽地整个人随着水寒飞掠的惯性,往后仰了去,惊叫了声,忙靠到风平背上,紧紧地抱住,不敢松手。
庭院幽幽尘世休,残红处处撩人愁。白绫戴头黑纱袖,几度相思几度秋。
一路风驰,早不知时辰,四人落到半山广场,眼看就要分道上山,纳兰雪恋恋不舍,竟不顾旁人紧紧地将风平抱入怀里,风平两只手僵在半空中,望了秦兮然,见她面色冷清,轻哼了声,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颇有些尴尬,好言劝了纳兰雪几句,这才分道上山而去。不多时,三人到了入草堂,达奚心若一眼便见中间大门正上位悬了块红字横匾:入草堂。横匾下面是幅对联,横批就两字:大人。上联:大风西狂。下联:人胜万象。不觉掩嘴笑了笑。风平道:“这对联是武常师兄所写,当年刚入门时,与你一样也觉得有意思。”
心若道:“倒挺想见见这位有意思的师兄。”
秦兮然淡淡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于是二人又领着达奚心若穿过桃林,入了后厅,拜见了师父,自是不敢隐瞒,风平将心若的身世细说了遍。末了拉着心若跪了下来,央求他收心若为徒。那大大的道字依旧悬挂正中,不曾变过,只是此刻的南苍面色沉重,蹙眉不语,似有难言之隐。苏玉影见此情景亦跪下身来,朝南苍道:“师父,收下她吧。”
一旁的鲁出山朝众弟子使了下眼色,带头跪到苏玉影身旁,附合道:“是啊,师父你就收下她吧。”
众弟子纷纷跪下,一时附合声此起彼伏,落满大厅。南苍摇头叹道:“我便是有心收她为徒,也得顾虑她的身世,恐日后为人所知,引起不必要的纷扰。”
苏玉影心思敏捷,擅揣摩人心,见南苍虽未松口却已面露迟疑,当下凤眼微微往上一挑,“师父,这孩子身世本就可怜,如今更是无依无靠,若是您不收留她,她孤零零一人该去往哪里?再说了,这孩子的身世,只有我们这些人知道,若是我们不说,谁又能知晓,你们说是吧?”
众人纷纷道:“是,师父,就算死,我们也不会说的。”
秦兮然亦劝道:“师父,请收下他吧。”
苏玉影又扯了扯心若的衣袖,低声道:“快叫师父。”
心若看了眼风平,见他点头,忙伏地磕了磕头,喃喃道:“师父。”
南苍沉吟半晌,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罢了,总归都是些不省心的,多收一个也无妨。”
众弟子欢喜,齐声道:“谢师父。”
南苍轻哼了声,也不理众人,摇头踱步而出。
见南苍走远,鲁出山起身朝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话自不必多说,便朝达奚心若围了过去,有些事总是那么惊人的相似,无独有偶,仿佛冥冥中有双无形的手在摆弄与掌控着。她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却见苏玉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她。
残阳血红,晚风柔淡。
苏玉影顾及周全,将心若安排住在了风平隔壁。帮忙收拾了下,又好言安慰了几句,便要出门。忽地,身后传来心若感激的声音:“谢谢你,五师姐。”
她转过身来,笑了笑,走到心若身前,抬手抚了下她柔顺的长发,柔声道:“这是师姐应该做的。早点歇息吧,明早还要打坐听道呢。要养足精神才行哦。”
次日,心若早早起了床,跟随风平进了后厅,习了吐纳之法,虽不能随心所欲地远转体内真气,倒也算是有所领悟。上座的南苍依旧同往日般瞟了眼落在门槛上的日光,点了点头道:“今日便到这里,风平、心若你们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众人拱手道:“是,师父。”
不多时人已退去,南苍看了眼风平,表情淡淡地,也不说话,脖颈缓缓转了下,目光又移到心若身上,不由心中一喜,暗暗道,资质还不错,虽不及风平、秦兮然,倒也胜过门下众多弟子。
此时的心若有些紧张,只与南苍的目光对视了眼,便低下头去,惴惴不安地站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一切仿佛凝固了般,她忍不住偷看了几眼南苍,心下越发焦虑,扯了下风平衣角,低声道:“师父,不会是反悔了吧?”
风平想了想,侧头朝心若道:“放心吧,不会的。”
“今日将你两人留下来,只为一事。”南苍淡淡一笑,朝风平道:“这孩子与你颇有源缘,资质倒也不错。以后,便由你带着她吧。好好教她。莫要叫为师失望。”
风平忙拱手道:“请师父放心。”
“下去吧。”南苍摆了下手道。
二人拱手施了礼,才缓缓退了去。
青子峰,去云阁回廊。
纳兰雪静静地伫立,任晚风舞起长发,束紧了衣衫显出了那凹凸有致、娇美纤细的身段。与却天走了过来,立在她身后,许久,她似有所觉,突地转过身来,愣了愣,片刻便朝与却天拱手道:“师父。”
与却天点了点头,道:“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师父,弟子有些事一时想不明白。”
与却天仰头看向那深远的天际,叹道:“想不明白,便不要去想了。有些事是没有缘由的,一味的执着并不是好事。“
纳兰雪大惊,隐隐觉得师父似在暗示着什么,不觉俏脸一红,想了想,道:“弟子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不早了,回去歇息吧。”与却天摇了摇头,转过身,朝去云阁走去。
“师父。”她唤了声。
那人脚步迟疑了下,她俏脸又是一红,低头想了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再抬头时,那身影已消失不见。一旁的角落,林宵的身影自黑暗中现了出来,一道身影突地闪到他身后,拍到下他肩,他身形猛地一颤,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发出咯咯生响,失声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