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渐渐明白,其实生活中巧合多于理所当然,你不必去庆幸什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钱叔领着我们,静默地出了教室,下了教学楼,走向远处的校门口。我只记得云朵失了颜色,校门边停着建礼哥的新车。
我和韦唯牵着手,紧盯着钱叔那微驼的后背,我敢肯定我们的想法一致“只要家里平安,哪怕是今天出校门,我们去摆喜宴结婚洞房,也绝对欣然接受。”
快走到校门口时,钱叔自顾自地摸出烟来,在我们学校,但凡是被抓到抽烟那肯定要罚款五百元。估计我们三这个组合看起来分外不善,保安大爷也就没找这个麻烦。
按说钱叔是个老烟枪啊,但是点着那根烟时手抖得厉害。我和韦唯只能看见飘过越来越浓的烟雾,没一会儿,钱叔丢掉了一个烟头。
钱叔咳了咳嗓子,低声嘱咐道:“你们都是大人了,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下地干活去了。等一会儿回家了,你们都别哭着进家门,一切都到了屋内再说,现在村里人差不多都在咱家。在路上好好地调整一下。”
顿了一会,缓缓说道:“今天建业去上班的时候,看见老韦躺在了公路边上。等找人抬回家,身子已经凉透了,估计早起叫大货车刮了一下……”
我感觉到右手突然吃痛,但是没有去管。我知道是韦唯掐的,她从小便这样,即使再难受也不喜欢哭,只是埋着头,把指甲狠狠地嵌在肉里面,不管是否流血,不管是否疼痛。
我伸手拉住她那只手,那只手已经被掐得紫色肿胀,好些个地方渗着血。我笼着她的双手轻轻地吹着,韦唯的眼泪瞬间冒了出来,也不去擦,不一会儿就湿了面颊。
上了车,我和韦唯的头轻轻地抵在一起。我感觉悲伤,可能是心疼韦唯,也可能是怀念韦叔;但是心里面夹杂着释怀,是在庆幸我的家人没有出事吧,我不敢说,也不敢想。
心里酸楚刺痛,却隐隐地想笑,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变态。
之后我作为韦叔的女婿,和韦唯在全村的目光中操办着这场葬礼。我清楚地看着韦奶奶老了,好像只是一夜就老了。韦奶**白得不成样子,也不再去穿自己绣的花布鞋。
韦奶奶见到我时,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和我说话,一个人又回到了屋内。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八方镇一直恪守着特有的古式葬礼:死者要在家内留下七天,屋外要搭建祭台;整个家族这几天都要到场,大多是男嗣在外招待,女人在内;家门口有一位旁系的叔伯长辈,当有人来吊唁时会高声通报,于是男嗣在外下跪痛哭,女人们在屋内给死者焚烧纸钱;第三天送走死者三魂七魄,头七下葬肉体……剩下的就是太过繁杂的礼仪学问,我也不再一一赘述。
因为韦叔是独一个外姓家,虽说村里都到了场帮忙,但究其亲近关系,也只有我这个女婿罢了。就这样三天,我一直呆在韦家屋外,望着韦叔的灰白照片,看着一地的烟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
记得谁说过来着:我不喜欢别人称赞我忠厚老实,因为我一定是在他面前做了傻事。韦叔忠厚了一辈子,真的很傻嘛?
前不久,我还和韦叔在这院子里喝过酒,毕竟这是招待韦叔跑长途回家的必备项目。虽说韦叔忠厚威严,但在酒桌上并没有端着长辈的架子。碰了一杯后,我觉得聊天劳累,就埋下头吃着花生。韦叔咂了下嘴,低声道:“赫焱啊,你觉得门当户对这件事对不对?”
我吱唔道:“古代嘛?”
“不,就是现代。比如说,一个富家公子要娶一个贫穷女生的桥段……”
“哈哈。叔,没想到你也看这种小说啊,韦唯整天抱着一本小说哭个不停的……”
“哎,说的也是啊。”韦叔渐渐自顾自地喝酒,不一会便醉醺醺的。
韦叔拍着我的肩膀,磕磕绊绊道:“赫焱啊,你知道吗……你韦叔是净身出家啊,你的韦奶奶是我认的干妈……你韦叔啊原来的家境还算殷实,可惜年轻不懂事……觉得遇到孩子他妈了,自己就不需要什么家产……你婶子爱钱你懂嘛……原来不是这样啊……”韦叔声音嘶哑,音色低沉,我觉得韦叔应该会哭出来。
正当我想着平时与韦叔的交谈时,韦唯走了过来,小手放在了我的头上。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不知是身体麻了还是心麻了,总之扯得心脏疼。我抓住了韦唯的小手,现在痕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韦唯应该不知道真相吧。恍惚间,我觉得我们彼此除了自己再无其他宝贝。
因为哭丧,我们都嗓子嘶哑不堪了,韦唯递过一杯老妈熬好的雪梨水,我抿了一口。韦唯小声说道:“三天了……”我点点头:“嗯,今晚穿多点吧。”
第三天,是送韦叔三魂七魄离开的日子。
我知道韦唯很期待,因为我右眼毒龙天生察觉阴阳,我应该还能再见韦叔一面,我还能跟韦唯讲讲韦叔过得怎么样。我忽然记起了韦老太太,干儿子去世了,她心里也不好受吧,她今天会开阴阳眼嘛。
夜幕降临了,家门口架起了梨形灯,昏黄的灯光、众人呼气的白雾以及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之前韦老太太亲自把韦叔的三魂七魄附在了灵幡上,此时我正拉着韦唯站在中间,魂魄状态的韦叔很是茫然的表情,我的鼻子顿时酸了。
韦唯给我端着脸盆,我一一拿起毛巾、梳子和镜子,仔细梳洗,缓缓吟念道:“擦擦脸,亮堂堂,看镜子,明晃晃……”
送到村口后,除了焚烧灵幡的人外,众人心照不宣地回头离开。有人说,这时如果有人回头,魂魄便不能转生,注定因为一丝眷恋魂游天地。
韦唯使出全身的力气在和我较劲,哭着求着让她回头看最后一眼。我把韦唯死死地搂在怀里面,低声说道:“爸爸走了,明天就会转世了,现在我们就彻底放下好不好……”
我们慢慢地走在最后,隐约中远处传来一声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