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旭怯怯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衣服,抬起头望向前方。
那里是一条笔直的石阶,全部由大理苍山的花岗岩开凿修造而成,每条石阶的两侧,竖有一杆大旗,旗上醒目的写着“百花”二字,在愁煞谷山间微风的吹拂下,展卷作响。
姜旭慢慢地踏上第一阶,石阶的正中,用朱砂清晰的描着“清风寨”三个字,继续往上,是含香阁、杀马帮、太湖十二连环坞、燕子堂、青竹帮……,每一阶都有名字,而每个名字都在姜旭的脚下一一踩过。
少年心神摇曳。
一百多年来,无数的门派崛起然后毁灭,任由那些曾经让江湖动容的名字被人踩踏,其背后的原因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石阶尽头,那片花木烟海中缥缈若仙境的所在——百花宫。
少年继续向上,一共79级石阶,代表着79个已经成为历史的帮派,最后一阶是点苍派,那是在二十年前,百花宫为了造这些石阶,恰好需要苍山出产的最好岩石,而这些岩石又恰好是点苍派整座青剑大殿的基础……
于是,一个绵延了三百年的武林正派,就这样被悄然抹去并且遗忘。更可怕的是,灭门点苍,百花宫只出动了一座分院的力量,而在江湖真假纷乱的传言中,百花宫诸如此类的分院,足足有四座之多!
从此之后,武林中再没人敢公开的逆触百花宫,包括那些传承千年的名门正派,少林、武当、昆仑、峨眉……,他们一致认可这个尽皆由女子组成的帮派为武林之执牛耳者,尊奉百花宫主为武林盟主,默从并承受着每年的进仪,严密的监视,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无礼的要求。
姜旭终于站在了石阶的顶端,他的面前,是一座小小的庄园,那是百花宫的外园,所有前来愁煞谷的帮外人士,都必须在这里停驻,接受检查和盘问。庄园之后,则是一片沉浸在花海之中的亭台楼阁,那里才是百花宫各个分院的所在。
姜旭朝着外园走去,刚刚来到门口,耳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衣袂飘动之声,待要回头,早有一道青色的身影从他头上跃过,在走廊间足尖轻点,穿花蝴蝶一般便瞬间消失在了外园的通道尽头。
“好香!”
姜旭用力的吸了一口气,眼神怔怔的望着前方。
“你若是不想要命的话,不妨再可以多看一会儿。”
外园门口,一个瘸着条腿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姜旭边上。他穿着一件皂黑色的长袍,手中拄着一根拐杖,头发披散在肩头,只在额上用酱红色的布条扎了一圈,略作收束。
姜旭很惶恐的退后了两步,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抱拳作揖道:
“前辈,小可是两淮盐帮今年推派来此的杂役。这是敝帮帮主窦怀山的亲笔书信。”
老人并没有接信,只是上下打量了姜旭一眼,摇摇头说道:
“我不是什么前辈,跟你一样,我也只是百花宫的千百花肥之一。”
“花肥?”
姜旭不解的看着老人。老人却并没有解释,只是转身回去,拉了一下门檐上挂着的一条白绳。须臾片刻,就有一名穿着青衣的中年女子来到了门口。
“你就是今年的盐帮杂役?”
“正是,小可姜旭,乃是……”
姜旭正待说话,劈面就是一阵掌风,姜旭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身形急退,挥手挡格,可惜他自加入盐帮以来,除了跟师父学了几年入门的太祖长拳,别无所恃。那中年妇人手法如电,内力亦颇不俗,岂是姜旭所能抵敌,一招之间,姜旭肩头的中府穴上便被点中,呆立当场。
“小可实乃盐帮所差,不敢诳骗前辈啊。”
姜旭惶急的连声辩白,那中年妇人却冷哼一声道:
“莫要惊怕,芳姨不过是试试你的功夫底子,可你若是一味喧吵聒噪,恼了宫内其他的姑娘们,那可就生死难料啦。”
“小可明白,明白了!”
姜旭松了口气,知道这中年妇人突然发难,乃是为了借机窥探自己的功夫,并非有了杀意,这才放下心来,住口不言。
那自称芳姨的中年妇人又朝瘸腿老头望了一眼,嘱咐道:
“自从上回天山雪莲被抢之后,雪山派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派中一干人等尽数解散,自掌教百节道人以下,七大高手下天山,潜伏各处,专寻我们百花宫人的麻烦,你也要多多注意了才是。”
“晓得晓得。”
瘸腿老头一边说着,一边缩回了墙角之中,自顾闭目假寐。芳姨也不见怪,只是伸手在姜旭胸前轻轻拂过,姜旭哎呀一声,恢复了行动,忙跟着芳姨朝园内走去。
两人刚刚走了不过数十步,忽听得一个甜得发腻的嗓音在身旁响起,
“哟哟哟,这不是在白马帮扬威不成,反断了一根中指的芳姐嘛?可有些日子没看到您啦。”
芳姨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嘴唇上翘,回过身来,看着来人。
这是一个裹着白狐皮毛的********,和芳姨不同,浑身上下皆是遮掩不住的妖媚和富贵之色,手中还摇着一枝孔雀翎毛,从左侧廊下缓缓走来。
“孔生生,你不是应该还在冷宫里思过么?”
“哎呀,你竟不知道么?!”
那叫孔生生的美妇故作惊讶之色,说道,
“我将离院的两位花卿前日里擒住了一个百节老道的徒弟,这不,宫主一高兴就将本座放出来啦。”
“雪山派的弟子被抓住了?!”
芳姨眼神一闪,沉声说道,
“这可真算是一个好消息啊,不知道他可供出了些什么?”
“这就不劳芳姐操心啦。”
孔生生一边笑着一边走到了两人面前,将视线盯在了一旁姜旭的身上,手中翎毛有意无意的扫过姜旭的脖子,说道,
“要让一个男人开口,我们艳字三院的姑娘们可有的是办法,小家伙,你说是不是呀……”
姜旭耳闻得一阵阵浓郁的香味直刺鼻端,脖颈处更有****的感觉传来,特别是低头间恰好可见孔生生那一抹细软的腰肢款款摆动,心神不由地一荡,正要开口应答时,胸前忽然生出一道寒意,直钻脑海,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小家伙,你倒是说话啊……”
孔生生颇为意外于姜旭的沉默,愈加凑上一步,鲜红的嘴唇似快要贴上姜旭的脸颊。姜旭面上虽然涨得通红,却依旧没有搭话,反而微微的退后半步,垂首肃立。
“呵呵。”
这回倒是芳姨得意起来,
“看来艳字三院对付男人的手段也不过如此罢了。小旭,咱们走吧。”
两人不再理会孔生生,自顾自向前走去。背后却传来那美妇不甘的声音:
“好个不解风情的小后生,总有一天,本夫人要你跪在我的脚下做牛做狗!哼!”
姜旭轻轻的擦去额头的汗珠,若不是一年前自己恰好得到了这块冰玉,只怕刚才自己真未必能抵挡得住这美妇的诱惑啊。
“做的不错,小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有这般定力。”
前头的芳姨此时也开口说话,
“今日你帮芳姨落了这****的面子,芳姨承你一个人情便是。”
姜旭忙连连拱手回道:
“不敢不敢。”
两人说着话,右行穿过两重抱厦小厅,到了一座大屋前面。屋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手中摇着一柄无字的白折扇,笑意盈盈的看着芳姨。
“温秀才,这是今年盐帮选上来的杂役,名唤姜旭,你可得帮芳姨多多照看一二。”
“大名鼎鼎的凤仙花青罗刹竟会帮一个新来的花肥说情,好稀罕的事儿啊。”
温秀才打量姜旭的目光里顿时有了一丝惊诧。芳姨却也不做解释,只是又随口交代了些杂事,转身便自离开。那温秀才一声招呼,大屋里又走出十来个青年,和姜旭一样,都是一脸茫然无措的神色,等待着此间主人的吩咐。
温秀才从头扫过诸人,啪的一声将扇子收起,这才慢慢介绍道:
“鄙人乃是百花宫水字院座下花匠温文亮是也。”
青年中有一个光头大汉脱口而出道:
“莫非你是山东道上赫赫有名的落魄书生温文亮?!”
“不才正是区区。”
温秀才略带得意的点了点头,指着那光头大汉说道,
“想来我已有四五年未曾在江湖行走,想不到你却有些眼力。”
那光头大汉摸了摸自己油光锃亮的脑壳,嘿嘿一笑道:
“只因金顶门家师当年曾败在前辈的手中,故此屡屡提及,印象颇深。”
“原来你是方熊的高足,也算有缘了。”
温秀才走上前去,满脸含笑,折扇轻点那大汉肩头。大汉正欲继续攀谈,胸口处没来由的一阵剧痛,哎哟一声,竟是蹲在了地上,满头大汗。
“这是教你们的第一条宫规!”
转眼江,温秀才脸上春风已逝,语气严峻,望着这些青年狠狠言道,
“这百花宫宫规森严,等级明晰,以后少不得要跟你们一一交代,但有一件事不得不在此郑重宣禀,你们既已入了这愁煞谷百花宫,便于自家的门派再无任何关系,只需一心效忠宫主和院君便可,明白了么?”
“是!”
余下的青年尽皆凛然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