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的浮动,像一波波的翠绿曲线,在画茈面前晃荡的,还有那些一路经过的灰白岩石。这一路上的太多地方,一直有那么些灰白的岩石,刻着青绿的铿锵字体,体现着宗族灵魂深处的依附。它们规则地立在那儿,就是为了见证一个女人从心里到身体里的坚忍和毅力,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重重的精神枷锁。
这些被称为牌坊的庞然大物,立在面前,它昭示着某些人的荣耀。曾经的青德镇就有人因此而戴上光环,这样的光环让一个女人坚守了几十年的辛苦一朝得到了赏识,成全了一个宗族所有的荣光。用一个女人的一生去换来这样的荣华,这是让人多么兴奋的事情!
画茈能体会这样的心情吗?她不能。至少在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女人一生的幸福,需要这样的一座牌坊。
那些青山绿水中悠然而立的灰白岩石,是一个女人一生极致的追求。
至少这是她以前以为的。但,仅仅,存在于,以前。
方林氏果然在这些灰白岩石垒起的,象征着女人贞洁的,铭刻着宗族无上光荣的纪念碑之前停下。而且,煞有其事。
站在牌坊下的方林氏,显得异常地平静。她的平和的模样,像是与这山间相配的雕塑,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墨蓝色的袄裙,印着黑底的花,绣着黄色滚边,袖缘外露出一点点黑。黑色的衬底裙覆盖了脚丫子。她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涂上了白粉末,头上一丝不苟的发髻,连风都无法吹乱,那斜插着的银簪在阳光下闪耀,显得,太过耀眼了。
“你应该认得这些东西的。”方林氏的语气非常平和。
“从它们立在这儿,它就已经形成这个地方的人,头脑里存在的想法。这样万古流芳的方式,是对女人的肯定?还是一种束缚?我说不清楚。但世世代代,人们都在遵循着这种规则,用一种,而没有其它的任何方式,来界定一个女人一生的功过。女人是在为男人而活的,只有男人能肯定她们。这种想法,人们至今仍然热衷。”
那些灰白岩石,事实上有些已经斑驳了。有些已经经历了百年,甚至几百年。不管怎样,它还是一种荣耀,没有因为它的凋零,就让人忘却。
“人们一定会以此为标准,来判定一件事的是非黑白。人言可畏,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逃离。”
方林氏已经走到了那些灰白岩石一旁,用手轻轻抚摸。画茈移动脚步,紧跟其后,接触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石板面。
她忽然想到了这些坑坑洼洼,是不是昭示着,这些女人的芳魂,其实是在一种不平的状态下,被树立了丰碑?女人的幸福,与这些所谓的贞节牌坊相比,哪个比较重要?
凸出的粗糙平面,摩擦着画茈的手。她感到一阵冰凉。摩擦没有让她感到热量。就像这些石块,下面压着的,大概就是一颗颗冰凉而没有能力反抗的心,徒劳让双手,在无端端地挣扎。
“你被宋督军染指的事情,这是人所共知的。你以这样的姿态回到方家庄,会带来怎样的猜疑和议论,你能想象得到吗?”
方林氏的话,就像这石块一样冰冷,仿佛冷箭,一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