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五!”
“四百九十!”
“四百九十五!”
“四百九十九!”
阴冷、昏暗的牢狱中,贴墙横竖摆放着两张木床,老旧的白床单不知染上了什么液体,褶皱在他的身下,斑驳的墙角已经裂痕密布,青苔攀爬而上,东墙三尺(1)处,从生锈扭曲成的畸形铁窗外吹入的秋风,把牢狱正中摆放着的木桌上的烛火吹的忽闪忽闪。
他努力拉扯着桎梏(2),双膝跪在居左的木床上,直立的身子面对由石砖砌成的墙,竖起修长白皙的手指,数着墙上的“正”字,以此计算自己呆在这枯寂的地方,还有多少时日。
而他的身后西面则是一扇似乎永远不会打开的坚固铁门,延伸着无数的牢房,关押着或一或双的犯人,而他的牢房门外墙边镌刻着朱红字体:押监人字七十五号。
这里便是押监的牢房。
大离第一监。
铁索连横人间仙,
戏把森罗作押监。
空洞人间三千年,
只有大离第一监。
这首诗正是对其的描述,大离第一监,是大离王朝兵殿座下特设第一看押监,坐落于大离王都云阳城南,作为大离王朝的特别执行部门,分三级监牢制度看管囚犯。
第一监为天字监,看押的囚犯均为死刑重犯,朝廷、江湖上的各方大佬,只要是重罪加身,全部被监押于此。
第二监为地字监,无期的看押时限,囚犯皆怀绝密在身,每日受尽严刑拷打,生不如死。
第三间为人字监,龙蛇混杂,收受贿赂的大官,敌国俘虏的将领,作乱一方的反贼等皆尽看押于此,大都也需要忍受数十年的寂寞才能重获自由之身。
而他则是押监人字监中最特别的囚犯了。
大离王朝看押监人字监只需服刑五百日的犯人。
文殿六相之一游相游溯之子。
大离王朝立朝六百九十八年云州千名贡士(3)之一。
每一个身份都是常人体验不到的,却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他很年轻,今年只有十五岁。
他很清秀,鹅蛋形状般柔和的脸颊上,闪烁这灵动得仿佛会说话的眼,柳叶似的俏眉下,左眼的双眼皮上点缀着一颗黑色小痣,抿着的红唇,面容的表情在这牢狱的催使下更不喜形于色。
他的肤色很白,白得如一团雪,再添上瘦弱略矮的身形,正是北人的模样。
他很镇定,在这连自杀都让人没有勇气押监下,在这枯燥得如死寂般的鬼地磨练出来的。
“五百!”
他用狭长的指甲在砖墙的最后一个残缺的“正”上划出一横,即使纷飞下来的粉末洒在了他的脸上,也没有半点不爽。
“五百!”
他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终于,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喜色。
终于可以出去了,他暗道,父亲的失踪,老林的百巧变,今后我的生活,他脑海中不禁胡思乱想道。
“游然,押监人字七十五号,刑期五百日已满,你可以出去了。”
一声平淡的叫声打断的他的沉思。
他扭头一看,一位二十余岁的青年站在牢狱的门口,头顶乌纱,腰间青云带紧锁着一身青衣皂服,脚着一双乌漆经锦靴,青年的长相平常又忠厚,远没有他的灵秀,对比之下,显得呆板多了。
胸口一个赤色“卒”字,也表明了那青年的身份。
“秦大哥!”他冲那青年友好地示意。
在这枯寂的押监中,那秦姓狱卒一直颇为照顾他,这也让他对其心存感激。
秦姓青年,名林,字禄存。在这押监中忠厚的为人不仅有口皆碑,而且做事能力也是极强的,深受司狱赏识,是最有机会成为人字号牢头的人了。
虽说秦林平日里对待每一位囚犯皆是不薄,但是极为照顾他还是有着深层原因的。游然被关入押监,虽说其身为贡士可免去皮肉之苦,但还是需要牢狱上押监的印记。
他的背上,现在还留着那血红的印记吧!
他当时的哀嚎与无助,深深刺痛着秦林的心,而秦林,正是负责在其背上留下烙印的“魔鬼”。
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即使现在十五了,也还不大!
秦林不敢看他的眼,心中不断想着,便与他走至押监的大门。
他已经换上了过去的衣物,看着比自己还高着一头的秦林,他安慰性地示意道:“秦大哥,没事的,当日你在小生背上烙印下那‘押监’二字,是公事公办,而这百日里,你对小生又颇为照顾,小生对你其实心存感激哩!”
他的声音很好听,偏向中性化,听着,秦林也就释怀了。
“那……”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又是这般严肃的安慰,秦林也觉得有些尴尬,快要出押监了,秦林似想到什么,突然正色道:“悠然,秦大哥也不多说什么。你是男子汉,在外一定要对他人心存戒心,若是生活上略有困难,你要看的起,可以到秦大哥家吃住。”
“好的!”悠然,是他的字,听到秦林友好地称呼了自己,他也被这严肃的气氛感染,不禁认真道,“放心!秦大哥!若是真有困难,小生就麻烦你了!”
游然缓缓跨出押监的大门,朝远处走去。
“悠然!出了押监就千万别回头!一直向前走!”
秦林突然喊道。
他也没想到秦林竟如此迷信,也不在多说什么,大步地向前跨去。
这里是大离王朝的王都云阳城南,这里的天真白,凉爽的阵风吹过,示意着人们秋天的到来,大街的热闹依旧,人流熙熙攘攘。
他的新生活就要从这开始!
他叫游然!
他今年只有十五岁!
“咕噜噜……”
随着肚子的作响,他又无力下去,今日从押监出来,还未曾进食。
他摸出身上的四枚大离币,随着他出狱,入狱时的衣物都还了回来。
四离!
虽然不能吃些好的,但是总能填饱肚子。
云阳城南阑食街的小吃甚是闻名,且物价便宜,阑食街就在以前游宅的附近,他儿时自小在那长大,很是熟悉,不过,自从自己父亲失踪,自己被打入押监,游宅也改名换姓了吧!
阑食街不远,数步路便到了。
老张伯的牛肉面。
李瘸子的炸丸子。
周寡妇的茶汤。
都是自己儿时的记忆。
刚入街,便看见街头树立着一座牌楼,从左往右“烂石”二字已经模糊不清,经过一座古朴的桥和数级台阶,便看见一颗老槐树。
树下,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在忙里忙外地招揽着生意,现在还是清晨十分,似乎还未有一个客人上门。
随着走近那里,那亲切的味道就愈发浓郁,那记忆也浮现在他的心头。
“张伯伯!为什么澜食街的楼牌写的是烂石呢?”
“可儿姐姐!你别跑!”
“爹爹!我想吃面!”
“父亲!你在哪里?”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走至那老者前,只见一车,一幡,两木桌,车是木质的推车,架着一口大锅,烧好的水热气腾腾,幡是破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张伯面铺”四个赤字,木桌也沾着许多擦不去的污渍,四周零散地摆放着几张木椅。
他坐上椅子,低下头来,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能给小生一碗面吗?”
可惜!迎来的不是热情的欢迎。
“你!简直太臭了!是故意来捣乱的吗?”
说着话的是那位长相俏皮的小姑娘,在他的记忆中是叫做可儿,性子有些想男孩,那女孩春葱玉指一指,冲着他便埋汰道。
可儿的声音极美,即便是骂人,也恰似夜莺在啼叫。
太臭!
他也是无奈,在押监已经五百日没有洗过澡了,这味道能好吗!
不过他也是太饿了,一时也没考虑太多,便过来了。
“可儿!都说了,平时别像个男孩一样!你都十五了,万一嫁不出去怎么办!”他记忆中的张老伯那熟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走来的也是一名身着大白卦,肩上披着一条长长的白毛巾,似乎到了冬天怕冷,还围了两圈。
“爷爷!是这个臭要饭的来捣乱啊!实在太臭了!吓走客人怎么办?”可儿蛮腰一扭,气不过地说道。
“这……”张老伯把目光转向他,有些摇摆不定。
“老伯!小生虽说身上味道着实难以入鼻,但已有些饿了,而且小生的确还有些大离钱币,你看,能否现在给小生煮碗面?”他耐心地冲老伯解释道。
“等等!你……你是……小少爷!”
附:解释:
(1)一尺约为零点三三米,一丈约为三点三三米。
(2)刑具,在足曰桎,在手曰梏。
(3)大离王朝的科举制实行三试制度,分别为乡试、会试、殿试,分别对应举士、贡士、进士。大离分九州,乡试每城每半年考取千名;贡士每州每半年考取千名;殿试于都城内离宫由大离之王举行,每年考取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