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四时,上海。
阳光不算很明朗,微醺一些,如芒色的深海,遥不见底。星巴克的招牌美人鱼飘着一头犹如美杜莎的长发,眯眼笑容泛着傻乎乎的满足感。
这间位于上海第一私家医院——妙仁医院——对面的星巴克咖啡厅不乏顾客。妙仁的外国主顾很多,连带着这里的侍应生也火星人起来,难得见到一个不是医院员工的中国女孩进门,便如“老乡见老乡”一般的殷勤。
何况这女孩还挺漂亮,皮肤白皙的几乎透明,直发披肩,大眼睛是深琥珀色的,虽然眼神阴沉,但五官都很秀气。
“三杯特浓拿铁,大杯,冰的。”
“小姐加鲜奶吗?”
她摇头,不等他报价就给钱,数目刚好。
“小姐cheese蛋糕需要一块吗?”
“不需要,谢谢。”
这一句低的他没听清,再问一遍,她就拉上钱包拉链,站到一边饮品出口去了。他无趣,这时有人在前台不耐烦的“Excuse me”,于是迅速为她打好咖啡,继续自己的工作。
再回过眼来,大概是15分钟之后,女孩缩在安静的角落里,一只杯子已经空了,她在吞咽第二杯,一双手在象牙色的纸杯上白的耀眼,攥的紧紧的。
年轻的侍应生咽了口口水,隐约觉得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什么,只好盯着看了半晌,直到一个低沉但好听的男中音在前台响起。
今天他接待的第二个中国人,是妙仁的副院长。他忙不迭的跑了过来,陪笑:“梁医生下午好。美式咖啡,中杯,不加糖不加奶?”
梁以铮嗯了一声。侍应生一边打咖啡,一边察觉到咖啡厅里的气氛起了变化,人们开始用各种语言窃窃私语,交换着艳羡的眼神。梁副院长的确是到哪里都会引起骚动的人物,即使在他天天都来的咖啡厅。
一个白人从角落里走了过来,握住了梁以铮的手,很感激。“Dr.Liang,I have to thank you for accepting my José。Your people is definitely the best trained medical team I’ve ever met….”
这人的英语带着点口音,简短致意之后,梁副院长委婉的表达了需要回办公室去继续工作的意思。老外马上摊开双手,放行,退回自己的座位,一不留神碰翻了邻桌的纸杯。
幸好是空的,但他还是一惊,马上转身将它扶起来,跟女孩道歉。
“I’m sorry,miss……”
女孩没有抬头,依旧攥着那已经要见底的第2杯拿铁,但答了一句:“No se preocupe……(西班牙语:没关系)”
侍应生没听懂,但梁以铮显然听懂了,颇好奇的看着这边。三个排排站的大得吓人的杯子,她几乎消失在那后面,看不见人。
“梁医生,我也觉得那小姑娘奇怪,三杯特浓大杯拿铁,还是冰的,喝的像借酒浇愁似的!也没听说过咖啡能喝醉人的啊……”
原来老外是个西班牙人,在这异国的都市猝不及防的听到了自己的母语,大是惊喜。
“Pérdon,senorita?”
女孩推开第2个空纸杯,掀开了第3个,显然后悔和他说话了,决定马上将对话结束,于是不耐烦的说响了几分,声音却软绵绵的,仿佛力不从心。
“No pasa nada!(我说了,没关系!)”
这次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听清了。女孩看了看手表,拿着那第三杯站起身来,有些摇晃,但走的还算快。
梁以铮依旧看着她,片刻之后,眼神似乎凝住了,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瞪着她的背影。他低头,双眉之间现出了一道耸然的“川”字,似乎在确定自己的猜想。在她伸手去推玻璃门时,他肯定了般的跟上去,不由分说拿走了她手里的咖啡杯,掼在一边桌上。
“咖啡喝的太多会伤身体。”
她仿佛一心想逃走,甚至没计较这个忽然插进来的陌生人。“好……随便吧……谢谢……也差不多够了……”模糊的几个字飘过,她用松出来的右手紧捂胸口,左手想去推那扇玻璃门,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
她抬头的一刻让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居然真的是她。
她颊上已经失却了一切血色,嘴唇更是惨白,好像镀上了一层珍珠粉,细黑的眉毛似乎是这张脸上唯一还剩的浓郁,因为痛苦而紧紧扭在一起。
然而,相比于他的惊诧,一瞥之下,她并没显出认识他的样子。
这一分神的功夫,她已经走到了街心,伸出手来要叫出租车。他不顾身后留下的一片哗然,几乎是跑到了她身边。
“如果你是想自杀,下次试试喝的再快一些,至少你可以死在当场。”他将手置于她的颈窝上,食指和中指轻微摩挲。
这个看似非礼的动作其实是在快速测量她的心跳。
“马上去医院。”
试过她的心跳,他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转身,那辆银白色的BMW在夕阳下赫赫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