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手指节骨间苍白毫无血色,玉石的棱角硌得生疼的手掌,还是把它越握越紧。
把玉牢牢地贴在心口,她听到自己的脉搏和心跳那样的贴近,那样的混乱无章。
时间行至正午,火辣的盛夏把空气蒸腾起来,站在蒸笼般的厨房间里,她的手心却冒起了冷汗,耳际只剩滴答滴答无休无止地钟摆声,一秒一秒地走近那个答案。
她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心痛,焦灼,又恐惧地情绪充斥她的神经,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不受自己掌控过。
她心痛他和别的女人举行婚礼。又焦灼早晨他发疯一般的情绪。而恐惧的则是他如果悔婚,真正要面临的局面。
那温润的触觉,仿佛可以令人心底里升起一股淡定的暖流,闭上眼只剩下滴答滴答的秒针行走声敲击着脆弱的耳骨,终究答案还是出来了——
良久过后,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四面已是隐去了人声的空间,她一个人在一个封闭孤单的空间里,不知道在守候着什么?
她听不到客堂间喧闹的宾客声,甚至是服务员大声的喝声她也没有知觉,直到他的体温从身后环住她,紧紧地环住她,她才觉得自己有了触觉,像一个盲人般触摸到了安定的拐杖,指端一寸一寸沿着他的脸滑下,朦胧的水汽完全阻隔了她的视线,但是她的触觉无比确定地告诉她,是他——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以后可以一家人好好生活了。”闻到他在耳边轻呼的气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多么艰难地等到,像游走在一场冗长杂乱的梦境,望着开阔明朗的新出口却像失去了相信的力量。“傻瓜,不许哭,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不哭好吗?”他把她搂地更紧了,但她的泪却更是汹涌了。
“可是你悔婚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看着他就像看到当年父亲毅然离家的模样,眉眼间的神色是淡然的,而目光却是专注的,眼底只藏着他们所需要的那份温暖。最单纯的执着,无法扭转的执着。
但就是这份执着,却令她恐慌不已。
他把她紧拽着青玉的手掌摊开在面前,‘赵’字明晰地呈在她的眼前:“原来真的在你这儿,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场没有意义的婚约终于结束了——”赵译明明朗地露出笑容,像个孩子般的快乐,“虽然这个赌注下的很玄,但上天还是把最后的胜利交给我——”
“你啊,别得意忘形了——”萧遇朦胧的泪眼终于溢出笑意,捏着他的鼻子嗔道。
他温柔地擦去她朦着眼的泪花,但笑不语,悄然之间把吻落到了她的唇际。
只剩下窗外知了声声唱着夏天。
118
赵译明的突然离场,无疑让这场豪门大家族的盛况婚宴变成一个轰然的大笑话。
所有人都还瞪着眼处于失语状态,但听席间一名女子冷哼的声音:“孙初苇,你要是当年也有Eason半分的勇气,也许我们今天就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她双眼淡淡地望着前方,只是轻声地叹了一声,但周围几乎具是惊惧疑惑地目光向她投来,她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起身向大门外走,半步都不再迟疑。
“小箐!”身后有人大叫,她还是头也没有转一下地往前走,只听喧哗声越来越嘈杂,他最后还是没有追出来。她终于也狠下心来,放下关于这个家族的可笑约定。
外面的世界。天朗云高,多么广阔。
赵勤荣夫妇目瞪口呆地望着前后离去的这对姐弟,对于僵立在原地的李家夫妇和吵嚷的亲朋乃至看客居然说不上一句安慰的话,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李瑾因把手中的那块玉握地死紧,双目紧紧地锁向母亲,像是那刻对赵译明的愤恨都转到她的身上,眼色里更是对自己的一种可怜。郑惠敏满眼抱歉地望着僵站着却没有反应的女儿,心力像被掏了个精空,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瑾因——”李玮因急忙上前搂过虚弱无力的妹妹,一向都是坚强自信的李瑾因瘫软在兄长的肩头,无以复加地哭泣起来,他只能轻声地抚慰她,“瑾因,不要太难过,无论如何,你都还有哥哥在你身边——”
“哥,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啊——”李瑾因垂着眼泪,抽噎着重复的只剩这一句话,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受伤过。
“好,我们回家,哥现在就带你回家——”李玮因边拍着她抽动的双肩,边向父母使了个眼色,抱着妹妹疾步走了出去。
渐渐地喧嚷的人声也散了开去,李家人没有听赵家半句的解释就急切地随着人潮赶了回去。赵勤荣扶着僵直的脊椎,不敢回头望身边的人一眼。他不想相信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他辛苦地闭上双眼,只求这不过是一场失败的闹剧,他的儿子并没有那么不驯,他并不是从美国过来故意给李家一个难堪的,可事实不得不让他接受,刚才在婚礼上拂袖潇洒离去的那个忤逆子的确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他为何还会有那么天真的想法,以为自己还可以掌控他一次,哪怕一次,但却是摔得最重的一次!
希望从来不该被挂起,除非你能付得起代价。
“那个孩子呢?把他给我带过来——”他压着嗓子低怒道,“我倒要好好地问问他,他凭什么说那样的话——”不明真相的赵勤荣只能把对儿子的怒气都迁移到这个莫名出现的嚣张小子身上,握紧的拳头都能听到节骨间咯咯的声响。
“你也别太动气了——那孩子还小你这样会吓着他的——”王世灵拍了拍丈夫的背柔声相劝。
“我看他那胆子倒是大的很,什么话都敢说——谁吓谁还指不定呢?”赵勤荣哼了一声道。
赵勤荣这次果然算是料事如神,秋小晴刚知道婚礼告吹时也紧张地直打哆嗦,牵着赵澈的手还颤颤巍巍地走进教堂,望见赵勤荣那火气正盛的脸不禁更是打了个寒战,却没想手中牵着的那小捣蛋什么牌都敢出,今天算是被他把魂啊窍啊的都吓得个烟消云散。
赵澈一站到赵勤荣夫妇面前,还没来得及被他们粗略打量一番,就嘴儿甜的直呼:“爷爷好,奶奶好——”
原本想好的一大串拷问词都被这两声叫唤活生生吓回了肚子,只能傻二楞般瞪着这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孩子一脸不知所以。站在一旁本来要帮董事长收拾残局的田睿也被小孩吓得猛吞口水。
“我、我有那么老吗?”赵勤荣支吾了半天竟回了这么一句话,自己也发现底气彻底没了。
知道赵译明终于还是弃婚而去的赵澈算是心情特爽,笑得满脸灿烂,回道:“没有,没有,爷爷看起来最年轻了,比任何的爷爷都年轻,可是我还是得叫你爷爷啊——”对于刚过过六十大寿的赵勤荣而言,这声‘爷爷’无疑是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了一些,他以为自己那么好的保养这么大的孩子最多也只能叫到大伯,没想到他一口一声爷爷,叫得他铁打得心都被化了。
“孩子,你叫我什么?”王世灵掩着嘴吃惊地问。
“虽然你还是长着我阿姨的容貌,但是只要你是赵译明的妈妈,我就得教你奶奶,真是对不住了——”赵澈微微抽了抽嘴角一脸不好意思道。
赵勤荣猛地领会过来,拍案而起,怒声道:“Eason这臭小子也太没规矩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啊!”他单手捂着额头,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我知道有这样的儿子你肯定很难过,节哀吧,更难过的应该是给他做儿子的人!”赵澈拉了拉赵勤荣的衣服,沮丧的表情浑然天成。
对于他这样精辟的评价老赵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俯下身搭着小小赵的肩膀露出慈祥的微笑:“哦,我终于理解你刚才在教堂上说的话了,告诉爷爷,叫什么名字啊?”
“赵澈,赵译明的赵,清澈的澈。”小小赵眨了眨明亮的双眼,脆生生答道。
王世灵也俯下身心疼地揉着他的头发,欣慰地看到孙子如此乖巧可爱的模样,柔声道:“赵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妈妈取的吗?”
“恩,”赵澈点点头,“虽然我从小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姓赵,但是妈妈一直坚持,她说,赵代表着她永远爱他,爱他的一切,澈是最纯粹的颜色,最澄澈的爱情。”
王世灵语声哽咽地把赵澈搂进自己的怀里:“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赵澈是世上最好听的名字,最爱父母的孩子,我相信你的妈妈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能教出这么聪明可爱的儿子来——”
“那是当然!”赵澈骄傲的承认,“不过爷爷,我今天本来是有事想跟您商量的——”
老赵被这伶俐的孙子有点吓到,半天反应过来,疑惑道:“哦?尽管说来,爷爷还能不答应你吗?”
小小赵清了清嗓子,一开口煞有军事家的口气:“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和赵译明有仇,我和他一样,所以我想让你先把他借我几天好好的出口气,能不能先不要招他回去李家负荆请罪,我知道他今天的错犯得是大了点,是罪无可恕了点,但是能不能看在孙子我的面子上先让他把我的帐清了,再让他回李家判死刑啊——毕竟我出生到现在他还没有尽过一天的责任呢……”
小孩子心性,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他对赵译明还是父子情胜过了一切。王世灵终于忍不住抹起眼泪,她看着自己这么可爱的孙子如此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只是为自己的父亲祈求几天的自由而已,更是感动地语噎。秋小晴和田睿虽然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祖孙的重逢会面,但对赵澈的聪颖和体贴还是感动地热泪盈眶,现在也只有赵澈能救他,否则势必一场父子大战打到萧遇的面前,这个才六岁的小子,为了父母难得的团聚,竟是如此费劲心力。
赵勤荣捏捏赵澈的微胖的笑脸,宽和地浮起笑容:“你爷爷我好多年没打过仗了,李家这场仗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我的乖孙子——”然后他抬头向田睿命声道,“田秘书,你把我把小澈送回去,我们老夫妻俩得去李家上门赔不是,帮我带话给那个臭小子,今天看在小澈的面上饶他一死,让他记得赶快把媳妇带回来,告诉他,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绝不会让他过李东乾的日子——还有我的孙子,我可再不想离开他了——”
田睿激动地不住抹眼泪,把伴娘的妆都抹糊了,把头点的跟愣头青一般。
119
秋小晴拉着赵澈上了赵家安排的房车,还在不住地冒冷汗,边感叹这位小祖宗以后打死也不和他单独行动了。
田睿坐在身侧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位英勇少年,是不是还得抽抽嘴角暗暗赞叹两句。
“看够了没有,阿姨。”赵澈闲闲地瞥了瞥她,一脸不太爽。
“初次见面,有点惊吓。”田睿神经质地推了推赵澈,“我说小赵澈,你今年多大了,生日几时啊?”
“干嘛,算八卦啊?”赵澈爱理不理地答道。
“我算算,这位英俊的美少年会不会是我一手造就的。”田睿的话自然听得赵澈和秋小晴一头雾水,自然只有她自己明白,当年赵译明生日宴上她做的蠢事,不过时隔多年,想到这件事她总会觉得对不起赵译明,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因祸得福,还创造了这么位神气活现的小子,搞得田睿不禁觉得自己也光辉起来。
“神经病,你也说我们初次见面啦!”赵澈对于她那脸花蝴蝶一般的妆容实在没有好感。八婆有秋小晴一个就够了。
田睿还是好奇胜过一切,摇着他的身子追问:“告诉我,很重要的啊,小帅哥——”
赵澈还了她一个我偏不的眼神,臊死她……
就在这一大一小俩活宝推推攘攘之际,房车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最后的意识只是听见秋小晴惊天般地一声大叫——
此时的赵译明正给萧遇讲述了赵澈在教堂上大吼大叫的丰功伟绩,萧遇也看到刚才秋小晴的短信才最终安下心来。
岂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赵译明的滔滔讲述被萧遇的手机铃声打断。
刘暨林?
接通电话时那不到半天的幸福情绪一下子被推入了谷底,话机那端刘暨林喘着粗重的呼吸,声音颤抖道:“萧遇吗?出事了,有人拦了小晴他们的车,小晴刚到医院还在昏迷,小澈,小澈他可能被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