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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一日的折腾,在两家人的哄慰下,孙秀蕾终于合上了疲累的双眼。
李玮因一直安静地坐在她的床头,望着他纯白的妻子,心中一种不知是苦涩还是羡慕的滋味不断翻涌。她只需看着他的脸,就可以获得这场安稳的睡眠,而他,该如何去换一个微薄的晴天,哪怕一瞬间的微晴。
她侧着身子靠着他坐着的方向,清秀的脸庞还埋在他宽厚的手掌里,只是这一刻的温暖已不是他的掌心给她的,而是她给他的。
“我不会再相信你,如果下次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会把蕾蕾永远的带走——”孙渐乔临走时警告的话语仍在耳际回响不止,“我不是蕾蕾的哥哥,我不过是孙家的养子而已。我爱蕾蕾,我要照顾她一辈子——”手指摩挲过她沉入睡眠的侧脸,纤长的睫毛还凝着稀薄的泪雾,嘟着的嘴却呢喃的孩童般的梦呓。她的梦里究竟遇到了什么,她的生活究竟该遇到什么?他不该是她生命中的那个人,也许只有孙家才是她最好最宽广的港湾,庆幸她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他不过是她命中无意间的一个交点,生命中很快就会划过的一个点,不是起点,更不是终点。
夏日短浅的夜,结束在熹微的晨光中,新的一天已到来,而他的眼里却看不到丝毫新的光彩。
他已经完全回复到李玮因的身份,‘南风堂’的市场部经理李玮因,一个无法更改的人生角色。
每天的早餐都是一样的香气四溢,她是一个温柔端庄的好母亲,把她的儿女照顾的很好,把这个家照顾的很好。
孙秀蕾挽着李玮因的手从楼上慢步下来,望见餐桌边笑意盈盈的郑惠敏和李瑾因,腼腆地唤了声:“妈妈早,瑾因早——”
“哥哥嫂嫂早啊,妈你看她多粘哥哥啊,真是羡煞旁人啊——”李瑾因扬着眉得意地看着哥哥嫂嫂甜蜜的样子,冷不丁地就来两句过过戏弄劲。
李玮因看着孙秀蕾刷的羞红地脸,悉心地给她拉出凳子坐下,温声向她道:“我知道你一个直在家一定很闷,想出去看看让司机载着去我们也放心,我还得去上班,不能时时刻刻都照顾着你,知道吗?”
“恩,”孙秀蕾乖顺地点点头,面带惭愧道,“昨天的事真的对不起,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郑惠敏‘噗’地笑起来:“傻孩子,别放在心上了,今天玮因不去公司了,下午让他陪你好好逛逛上海啊——”
“妈——?”李玮因不理解地叫了声。
好像对李玮因的气仍没生完,她抬都没抬头地继续往面包上抹她的果酱,漫不经心地向他道:“你爸一早已经去公司了,有什么急事他会处理,一会你先去机场送你舅舅回广西,家里有事他不能参加瑾因婚礼了,你去送送他,回来跟蕾蕾去玩玩——”
李瑾因听着沮丧起来:“舅舅有什么大事啊,外甥的婚礼也黄牛!”
“小孩子别管太多,玮因你记得吗?一会去‘南风酒店’接他,吃完了早点去吧,家里忙,你也长大了,是时候给家里分担点事了,不要整天听着人家的疯言疯语就忘了自己的本分!”郑惠敏言语带刺地时刻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李玮因冷着脸放下牛奶杯:“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他已经再不会反抗,和他的父亲一样,不过是一个傀儡。
“你——”郑惠敏对于他的态度气还来不及生出来,他已经走出了玄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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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奉”制药是享誉全国的中药生产大家,郑天植作为董事长没有办法空出一个月的假来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谁也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匆忙、这么紧迫。
“玮因真是不好意思,回去一定要给我向瑾因好好解释解释,舅舅真的不想的,只是长老突然去世,实在不能不回去处理,不过你舅妈和表弟都会在这里替我祝福她们的。我这个舅舅真是当的不称职!”郑天植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唉声叹气地向李玮因致歉。
李玮因理解地点点头,帮他提着行李进机场,顺道带着问了声:“不知道究竟什么事,这么匆忙啊?”
郑天植手卷着机票焦灼地叹了声气,叙述了一段冗长的缘由:“你知道广西那边的环境,那边有着原生态的自然环境,有着许多神秘的植被,其中有很多都是具备药用价值的稀有药材,‘天奉’正是靠着这德天独立的优势才可以在中药市场上独树一帜。只是你也知道那边还有着很原生的少数民族,他们有着各自的信仰和特殊的习俗,我们郑家毕竟也是民国时期才到那边安家的,所以我们一直都很尊重那边的民俗,对于他们对神的敬仰以及生命的态度也是听随他们的。我们在那边的极稀有的药材都是交给苗寨的长老来保管的,那位长老终身献给这圣神的事业,他一世只收三个徒弟,其中会有一个被他选中来继承他的使命,但是前天深夜那边传过来说长老突然去世了,而且发现他保管的药材中有一味无故失踪了,要知道像‘紫梦’那样的药,无论谁碰到了,都是即刻毙命的——但是像这样的药材只有长老才能接触,所以谁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丢的,郑家世代以‘救死扶伤’为使命,只怕到我这代因为‘紫梦’害死了人该怎么办?”
“紫梦、紫梦?”李玮因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名字,一向没什么好奇心的他居然也会不由自主地问道,“那种药有那么毒吗?”
郑天植想都不敢想像地说:“几乎是沾即毙命的毒药,在古代传说祭祀的时候给童男童女吃的,后来是用以捕杀猎兽,因为这种毒药真的很神奇,中毒的人或是动物死的都不会太痛苦,传说它会让其产生幻象,死相安然——因为现在连动物都不可以随便杀戮,那药几乎已经灭绝很久了,世上我想也不会再有人可以触碰到了吧——”
李玮因倒抽一口气,心冷不防地惊起来:“那找得回来的可能还有吗?”
郑天植无奈的摇摇头:“只求老天保佑,我们郑家世代救人,祈求不要在我手里闹出什么人命悲剧才好——”
“舅舅,我相信你们一定不会出事的。瑾因一定可以理解你的。”李玮因安慰道,那一刻他是那么难以相信这么尊重生命的郑家人怎么会有他母亲那般的子孙,这一刻的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去猜测那个答案,突然想起多年前父亲的话,欠下的债再久,还是要还的。只要犯下了罪孽,时间再久,还是会东窗事发的。
“恩,我的好外甥,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我相信一定会安然处理好的。我该上飞机了——最后还是祝你新婚快乐!”郑天植拍了拍李玮因的肩膀,拖着疲累的身体走进了检票口。
李玮因力不从心地向他挥着手,臆测已经占满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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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家,失去控制的李玮因就把郑惠敏的房门敲地‘砰砰响’。
一开门他几乎是跌进房里,朝着她劈头盖脸地质问道:“告诉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萧逢是怎么死的,我大伯是怎么死的!”
郑惠敏看着发疯的儿子,压了几天的怒气又掀来:“你不是在吴江什么都打听好了吗?还有什么不知道去找你的张妈啊,你早就不相信我这个母亲了!你根本不想认我这个母亲不是吗?还要问什么呢?我和瑾因还要出去安排婚礼的事,没空陪你发疯!”
一旁的李瑾因也急忙上前劝道:“哥,有什么事和妈好好说,母子两不要老是兵刃相向的好不好,我看着心里难受啊——”
“瑾因你出去!我有话要和她说!”李玮因愤怒地向妹妹喝道:“出去!”
“哥——你是怎么了,你从来不会对我这么凶的,我是你妹妹啊!”李瑾因带着哭腔道,泪水很快就垂下来。
“瑾因你先出去。”郑惠敏令声道,随手把包甩到一旁的桌上,“好,我都告诉你!”
李瑾因愤恨地望了一眼李玮因,掩着泪眼甩上了房门。
“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把答案都告诉你——”郑惠敏端坐在椅上,一副闲散的神情,愤怒的气息渐渐都掩藏起来。
“刚才已经问过了,萧逢是怎么死的?大伯是怎么死的?”李玮因重复问道。
郑惠敏抽了抽嘴角,冷冷地笑了起来:“萧逢,萧逢!你跟我提他,你为他和你的母亲翻脸,李玮因你认认清楚自己是谁啊?如果今天有萧逢,你李玮因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你也看到你父亲那副懦弱的样子,凭他那个样子你以为你能有今天的少爷身份吗?那个死小子才回来半个月,你那爷爷就像晕了头了,他甚至想放下家族的成见,他要不顾一切的把李家所有的事业都交给他的大儿子。他那个背叛家族的大儿子,那个逆子——李东乾啊!而你的父亲的呢,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我看他是恨不得跪下来求着那所谓的哥哥回来掌家,他的心里曾几何时有过你和瑾因的位置,如果不是我,你今天能有什么,李家的大少爷回是谁啊!你看看清楚了,我是你母亲,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啊,到头来却要受你的质问!李玮因你太令我失望了!”
“好了!”李玮因大叫了声打断她,“我知道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你是个罪犯!”
“我是罪犯,是我为了你犯了罪,那你去报警啊,你看看二十年前的案子,还有人信吗?一个儿子要告自己的母亲杀人啊!”郑惠敏手指着门口怒吼道。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想要什么答案,明明事实已经放在面前,她那么坦然地承认一切,自己却还是毫无办法。
“你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李玮因绝望地望了他的母亲一眼,狠狠地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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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李瑾因正开着电视,窝在沙发上无声地垂着泪。
李玮因站到她身后,轻声道歉道:“对不起,瑾因,刚才哥不该那么对你,但是你若还当我是你哥,你就答应哥,不要和赵译明结婚了,他不是你能控制的人。”
李瑾因依旧没有好口气反诘道:“我一直当你是哥哥,是你不当我妹妹啊!现在你还想干涉我的婚事,你从来不听我的,我为什么要听你啊?”
“瑾因。”李玮因无力地叫了声,他的妹妹,他根本拿她没有办法,“赵译明他爱的是萧遇,你是知道的。”
“萧遇!你的心里早就认定了她是你妹妹,对不对,知道真相你是不是特失望啊,你的妹妹是我啊,李瑾因啊,不是萧遇!”李瑾因狠狠地抹去眼泪,怒目逼得李玮因眼底只剩惭愧的心疼,“李家的大小姐也只是我——李,瑾,因!她叫萧遇!不是李遇!”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她是你的堂姐,你明明那么恨萧逢和萧遇,你为什么还要和她成为朋友?为什么甚至还要撮合我和她在一起?”李玮因望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妹妹,抛出了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那不过是一场游戏,是你令我太失望了!”李瑾因轻轻地勾起笑意,“不过是场游戏而已,我只想惩罚当年萧逢的话,捉弄一下他的宝贝妹妹,谁想你居然没追到还反过来被捉弄一场,你知道在九寨沟溺水之后我有多焦灼,我恨不得杀了她,可是我还是没有一点办法,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疏远你,你却还像中了邪一般,竟然说自己是她的哥哥,你为了她甚至要放下这个家,放下属于李玮因所有的责任,我也是被你逼的,你想让我怎么办,真的听任你成为那个死了二十年的萧逢!你的婚礼也是我和妈的安排,我也不怕你怪我,反正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妹妹了。”
“瑾因——”李玮因颓丧地坐到沙发上,他已经不敢正视他的妹妹,他怕再一次看到她天真善良明媚的脸,他怕看到她那么甜腻拉着他的手撒娇的画面,他害怕,他可以接受他的母亲为了家庭不折手段,但是她的妹妹,仅仅把这一切看成一场游戏,就为了当年萧逢的怒言而迁怒的一场游戏,不过是一场游戏,他懊恼地忏悔,都是他的错,他这个做哥哥的,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她想要的是什么,从来只是她开口就给予满足,他有这样的妹妹也是他一手宠溺而成的,他才是罪人,对萧遇的而言,他才是罪人,“对不起,瑾因,对不起,你可以恨哥哥,但是你不要拿自己的下半生去开玩笑好吗?你是我的妹妹,我从来没有想过不认你的——”
“哥,你看,马奔那么爱想南最后不是还是和顾忆罗结婚生子了,爱情都是假的。”李瑾因指着电视里正重播着的《错爱一生》,口吻转成闲闲的像在谈天,“爱情都是假的,你和嫂嫂又有爱情吗?我看你们不是也生活的很好。”
“那不一样,你不要那你的爱情去冒险好吗?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只想你能获得真正的爱情。”李玮因继续无力地辩白。
“好了,你不用再说教了,译明约我出去呢?我没空。”李瑾因灿烂地朝他笑起来,举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赵译明三个字正在不停跳动,他怎么会主动打电话找她呢?
李玮因还想说什么来不及开口,她就挥挥手快步走了出去。
只剩电视里那段错误的爱情继续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