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整整一辆客车,几乎被这班年轻的学生塞满了,田睿一上车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占据了整辆车的最佳位置,把一脸“死的心都有”的小赵行李般地往里座一扔,随后无限“亲昵”地靠在他肩上一路安享睡眠。
田睿而言的最佳位置,无疑就是李瑾因和秦枫的前座,虽然李瑾因一路上都在兴致勃勃地拍窗外的景致,时不时还会兴奋冒出一句“看,那树长得好有特点,那山好有造型……”之类的赞叹。
可是对于心鬼作祟的赵译明还是觉得后脑勺一片冰凉。
32
隐去城市的嘈杂人声,褪尽层层浮华的妆扮,仿佛回归到生命的起点。
夏,不再是记忆中那般闷热粘重,不再有空气之中散之不去的尘土气息,不再见连绵如幕布般的大雨滂沱……
夏天,也可以听到变得如此澄澈宁静,烂漫如此,深邃如是。
静处仿佛可以听到花叶舒展的窸窣声,闹景则是整个耳际都漫肆着未曾遇过的声响:水流声、虫鸣声、风动声……潾潾声响清脆又别具大自然的温柔情怀,灵动中秀气全现。
朝夕之间的百态千姿,千年荏苒的亘古相传,时间仿佛被刻下了画卷。忘却了时刻的轮回,在这个国度里没有年年月月,没有岁月风痕,有的只是淡淡的过客的剪影,不为所动映在散漫的水汽里,一张张永不褪色的百态脸孔。
这是一个可以令你相信世界还有永恒的地方,在岁月不曾冲刷的角落。它不希求他人的铭记,只为片刻的赞叹,展尽华姿……
对于这班刚刚解放于高三牢笼的大城市学生,世界上也许没有另一块土地可以让他们如此的自由呼吸、舒放身心了。
33
8月21号,只剩最后一天。
复仇大业仍不见起色的田睿心力交瘁地瘫倒在赵译明房间的沙发上。
已经无计可施了吗?
“鸳鸯戏水”、“天上人间”、“蝶舞天涯”……田睿拉着苦命的小赵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里自导自演了所听说过的所有缠绵悱恻的经典爱情桥段,可惜的是李瑾因似乎对这对苦命的鸳鸯眷侣并无拆散之心,迄今为止仍不为所动。
已经受够这种炼狱折磨的赵译明情绪始终游走在崩溃边缘,九寨沟的仙境堪比地狱,每天都被田睿拉着离李瑾因她们队伍不到一百米处招摇晃荡,看到萧遇始终都没有办法摆出一个正常的表情,他实在想知道萧遇有没有误会他是个什么人了,但又不敢去求证她的误会已经到达何种程度了?还是她和李玮因在一起其实很快乐,和李瑾因一样视田睿和自己是小丑做戏而已。
可惜上帝没有给他一个机会能够和萧遇说上一句话,只可远观,“亵玩”的也只是自己。
“啪”的一声,赵译明以为已经油尽灯枯的田大小姐倏地从沙发上弹了了起来,像僵尸般挺直脊背,眼神定定地望着一个不明的远方,结结实实把小赵的心跳吓漏了几拍。
就在这0.01秒的时间内,还没缓过劲来的赵译明突然呼吸一紧,发现自己的脖子竟然生生地被掐在田睿的手里,她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脸,上下左右循环往复地考察着详情。
“你看我的脸,可不可以不要掐脖子,托下巴就行了,我、我……”‘呼吸困难——’四个字还没挤出来,就被田睿突然间死死扼住了喉咙口————彻底发不出声来。
“没有理由啊,挺帅的,比起秦枫应该绰绰有余了啊,没道理到现在还不动心啊!?”盯着赵译明的脸,田睿开始喃喃自语起来,突然手指收紧,就是小赵话音被掐断的一掐,目光凌厉凶狠起来,“说,你是不是给李瑾因漏什么风啊?看你望着那群人的眼神总是像个乞丐一样‘哀怨’,别让我知道了,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讨不到李瑾因的倾慕原来还要承担这份罪责,在第五百次欲哭无泪之后,小赵反倒坦然了,绝望地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横也是死,竖也是死’索性给个痛快的英勇神情。
赵译明心里开始默数,五——四——三——二————
他估摸着自己这条小命撑到倒计时结束也就差不多了。
真遗憾他闭着眼睛没有目睹田睿此时神奇的脸部表情变幻,随着大脑思维飞速旋转,双眼闪烁出异常的光芒,愈演愈烈……
缓缓地,掐着赵译明的“魔爪”渐渐因思想的狂喜松懈了一点点。
气若游丝的赵译明终于在倒计时“一”的这一秒睁开了第二次生命的双眼,正要庆幸小命得保的这一秒,正在这一秒,就是这一秒————
田睿的爪子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掐了下来,双目如火山爆发般喷射出无穷的光亮,另一只爪子更是仿佛天神附体的力量砸向小赵的肩膀:“不,也许她已经中招了,走!我们还剩一场大结局没演!”
“啊————”赵译明吃痛地失声大叫道,心里只能祈祷,今天如果大难不死,以后定要是后福无穷啊。
拽起这位以为立马要上演生命大结局的赵译明,用‘癫狂者’特有的速度冲出房间,“最后一场,成败在此一举————神雕侠侣!”
“神雕侠侣??”赵译明疾呼一声,心彻底死过去,任田睿拖着那躯体狂奔出去。
“我如果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报告你老豆!”赵译明咬牙切齿地威胁田睿也已充耳不闻。
34
白天是清朗无边的和风,薄云轻浮,清泉淙淙,比日头放得更怒更浓烈的是错落又锦簇的花朵,蝶戏丛中,留恋人间几许,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进入傍晚,夕阳淡薄的光彩在层林尽头洒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山湖泉溪无不各唱起它们特有的歌谣,歌颂着每一个美丽的黄昏,感谢着每天每分每秒上帝对这分美好的恩赐。
未尽的天光,朦朦胧胧的散漫在山岚间,映着男孩温暖如画的笑容。
“萧遇,看这儿的香草花都开尽了,要不要采点回去,泡茶可香了~~”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香草地,遍地烂漫到酴釄的色彩,习习清风把扑鼻的香气送来,悠悠然间,沁人心脾。李玮因在这里休息了几天心情似乎完全放松了下来,眉间的疲惫尽消,嘴角终于又恢复了以往萧遇最喜欢看到的温柔清和的微笑。
可是后天就要结束了,离开之后他的笑容依旧可以长久地停留下来吗?所有的快乐仿佛在被透支着,无忧无虑的笑容那么好看,那么弥足珍贵,是不是一时贪享太多了呢?他说他不想回去的,他说他想永远留在这个仿佛天上的人间天堂,永远也不要回那个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去……
萧遇摇摇头微笑道:“还是不要了,采再多回上海就不是这个味了,我还是喜欢它们自由自在地在这里散发原汁原味的香气,闻过足矣,在记忆中留下的都是最好的……”
李玮因赞许地望了她一眼,呵呵笑道:“是啊,这香味永远留在记忆中就够飨宴一生了。”
萧遇刚想答话,忽然李玮因一把将她拉到一棵苍树后头,整个身体被李玮因温热的怀抱包住,他的鼻息耳边拂过,周身尽是他淡淡的气息。手心的汗水不自觉地翻涌起来,心愈加冰冷,‘我警告你下次不要让我看到你和玮因有任何的瓜葛,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的!’那张明艳雍容的脸孔,深黑怨忖的双瞳,乍然间响起的警告,在脑海盘旋不定。
被李玮因抓过的手指倏然间抽出,呼吸停止了片刻。
她在害怕,萧遇承认,她很害怕,她害怕忤逆了李玮因的母亲将背负惨痛的代价,莫名的感知不停告诫着她,那个女人不是在单纯地威吓她,她是真的会对付她,她畏惧那双漆黑森寒的双目,从心底的,恐惧难抑。
要离开李玮因远一点,远一点才是安全的。原本这次没有办法拒绝的九寨沟之旅就是要和他道别的,无论如何,时间到了,什么都躲不过去。
“学长——”萧遇侧过头,难以启齿,还是唤了他一声,“……”
“嘘——”李玮因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神秘地笑笑,伸出手臂指向前方,示意萧遇往前看。
萧遇顺着方向望过去,在他们眼前是一面静如镜的湖泊,黄昏云的色调,树的姿态,花的芳彩错杂映入湖面,斑斓如梦,而湖的对岸则是一个小小的山涧,山涧间有淙淙的溪流声,流水自上而下汇入湖泊,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溅起缕缕白雾,恍若仙境,鸟语花香境,彩蝶环绕。
一抹淡淡的紫色对于这幅画卷更为点睛之笔,灵动的身影翩跹如蝶,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李瑾因。那抹淡紫的人影是李瑾因!秦枫就在她的身后举着DV映下这片刻的美好,笑语欢声,激流飞扬……
李玮因一向很疼妹妹,看到李瑾因幸福快乐,嘴角的笑意更似化不开的蜜,萧遇不忍心打断他的快乐,紧贴着树干的身体僵硬地抬头给了他一个微笑,心绪完全不再,虽然李瑾因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依然开心不起来。
秦枫举着DV的双臂悄悄从背后环住了李瑾因的脖子,亲昵地靠着李瑾因的脖子似是诉说着甜言蜜语,萧遇和李玮因看不见他们俩脸上的幸福表情,甜蜜溢于言表。
山岚之间,朦胧似卷,一对璧人,停留在这袅袅气雾间,像留在了一副泼墨轴里。
“嘭!”一声乍响,秦枫手中的DV掉入了山涧中,砸在一块巨石上,所有缤纷绚烂的画面,片刻间粉碎,只溅起零星水花…
“为什么——我不要——”对岸传来秦枫歇斯底里的呐喊声。
那一抹翩然的淡紫,转身隐入背后的深林,头也没回。
没有预警的,萧遇觉得身体骤然间被抽去了温度,最害怕的事,还是如期上演了,秦枫不过是李瑾因和田睿争风的一个玩偶,现下已毫无价值了,她不理解李瑾因,这个美丽骄傲的公主到底还想得到什么?
赵译明吗?田睿的“新欢”赵译明吗?为什么他会牵涉进这个圈子,那个拥有纯真灿烂笑容的男孩会成为下一个秦枫吗?
山涧的溪流淙淙不止,山麓间夏花依旧绚烂。
一片金黄的枯叶跃入湖中央。
秋,渐起。
35
“瑾因这是怎么了?”李玮因嘴角笑意顿消,愁云压上他清俊的眉眼,“不行,我得去看看,一直都好好的。”
“学长,”萧遇拉住了李玮因的袖口,“瑾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有话想和你说——”
故意背过身去,凛直的脊背,空气冰冷游走,牙齿快把嘴唇切下一个口子,再狠,还是得开口——
李玮因没有开口问什么,他一直都是这么体贴,只是停下脚步,站到她的身侧。
“明天就要回上海了,我想、我想回到上海我和学长之间就没有必要再有什么交集了,学长一定会遇上比我好一万倍的女孩为你分忧,学长身边该有的女孩从来不该是我,萧遇。”强忍着眼泪不能流下来,一切本该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李玮因、赵译明都不应该遇见在她的生命中,所以理所应当要离开,不能流泪。
“萧遇你怎么了,突然之间说这种话——”李玮因转身站到她面前,双手搭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你讨厌我吗?”李玮因低低地问,心中气馁万分,“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如果这样可以终断这纠葛的话,萧遇说服自己不能心软,一定要说狠话。
萧遇甩开他搭在自己双肩的手,咬牙道:“对,我讨厌你,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富家子,我讨厌你明明拥有一切,高高在上却还要装得失魂落魄,你有什么痛苦,你还有什么得不到,总是无病呻吟,还需要我来安慰你,我有什么可以安慰你?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承蒙抬举,胜任不起——”眼神清泽如玉,冰冷无比,像是被李玮因狠狠抛入抽屉的那块玉的色泽一样,坚定冰冷却溢彩流光。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个这样的人——”李玮因被甩下的双手,虚无乏力,甚至抓不起空气的重量,握不起拳,眼神暗下去,像一个漆黑的无底洞,流不进一丝光线。
“对,和学长这样的人做朋友,我很累——”嘴唇被咬破一个洞来,细细的血丝漫入齿间,腥痛浑然不觉。
“对不起,我为我的自以为是向你道歉。”李玮因最后看了萧遇一眼,自嘲地一笑,浮上无限苦意,“我是一个什么都有的人,什么都拥有的了,包括那些不想要,不能要,丢不掉的……”
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失控的泪水漫出眼眶,烫过冰冷的脸颊,清风吹不干,只会愈加肆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学长对不起……”心中默念了千万遍,只是喊不出一个字:“对不起——”
一步,一步,一步像失去了光明的李玮因行尸走肉般地向前迈着步子,是要回去了吗?回哪去呢?漫无目的地,一步一步一步向前走,没有方向,只想逃开——
树枝划破他昂贵的衣裤,蔓草绊住他的双脚,他把脚从鞋子里伸出来,赤着脚继续向前迈进,突降的雨点打在他的眉心上,他闭上眼,任其变成眼泪划痛脸颊……
一步,一步,一步,看不见眼前的湖泊,看不见平静的湖水因突然的天变而波涛涌动,一步深深地踩下去,无知无觉,接着抬起第二步……
“她是台湾‘兴华’传媒的孙女,比你小一岁,叫孙秀蕾、孙秀蕾、孙秀蕾——”
“我讨厌你,你明明拥有一切,高高在上……而我什么都不是……和学长这样的人做朋友,我很累,我很累,我很累——”
只剩这两个声音在耳际回响,还有那块冰冷的玉石,萧遇决然的眼神,像一把冰锥,刺瞎他的双眸。
最后一步迈下去,雨水、湖水,如风灌耳——
噩梦像被封印已久的困兽,再次张牙舞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