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的婚事,父皇的意思是要大操大办,我与允炆商量了以后以皇室应为表率节俭为上的理由婉拒了。
十一月初八,我们大喜的日子。初冬上午的阳光就温暖如春,我与允炆穿上素服前往孝陵和东陵祭拜。我们在孝陵里漫步,来到西北角坍圮的废妃殿前,蓁莽荒秽,满眼的肃杀悲凉。我伫立于前叹息良久,朱棣的母妃的牌位就在这乱石丛中吧!
允炆从背后扶着我的肩道:“那次害你在这里白等了许久。”
我收回飘飞的心思,回头看着温暖地笑着的允炆,淡淡笑道:“提那些做什么!我们回去吧!”
允炆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往回走,远远就听见有吵杂声,似有女声在高声念着什么。我扭头看看允炆,允炆的脸色竟越来越难看。忽然他甩开我的手向前奔去,我愣了一会在后面追喊道:“允炆,你怎么了?”
允炆尴尬地站住道:“如铃,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处理一些事情。”说着就跑开了。
我在原地站着,不一会儿就听见允炆大吼道:“你来干什么!还不快滚!”又有女人的啼哭声传来还夹杂着小孩的哭闹声。无边的不安如巨潮席卷我的心岸,我一步步朝孝陵正门外走去,那个女声越发清晰,她哽噎地道:“……夫妇之好,终身不离。房室周旋,遂生媟黩。媟黩既生,语言过矣。语言既过,纵恣必作。纵恣既作,则侮夫之心生矣。此由于不知止足者也。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讼争既施,则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侮夫不节,谴呵从之;忿怒不止,楚挞从之。夫为夫妇者,义以和亲,恩以好合,楚挞既行,何义之存?谴呵既宣,何恩之有?恩义俱废,夫妇离矣……”长篇大论的女德之说,好像是《女诫》上的,听得我很不舒服。允炆的声音里透着暴怒,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到了正门外,我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一个面熟的白衣少妇抱着一个两岁多得男孩眼泪汪汪地望着允炆,而允炆指着她大骂。我惊道:“你们在干什么!”
允炆和那个女子都止住了声音,少妇忽然跪行到我跟前将孩子高高举起哭道:“公主殿下!您大慈大悲呀!贱妇不在乎被弃,只求您看在他也是王爷的骨血的份上,好好待待他吧!”孩子哭得更加凶了。
允炆气得脸色煞白喝道:“你胡闹什么!来人,还不把他们拖走!”但无人上前。
少妇悲悲戚戚地哭喊着:“奎儿,你父王不要我们了,我们该怎么活呀!”
我明白了,他们是闲王妃马氏和闲世子文奎,我忙拦住挽起袖子上前拉闲王妃的允炆大声道:“允炆,是你在干什么!你没看到他们那么可怜吗?”
允炆急辩道:“如铃,你不要信她。鳄鱼的眼泪!”
“公主殿下!奎儿就拜托你了!”闲王妃缓缓地把孩子放在地上,猛地将头朝石门撞去,但早被人拦住了。闲王妃哭昏在地。
我瞪了允炆一眼道:“还不快送闲王妃去医治!”
我急急地登车,允炆拉着我的衣袖道:“我们的婚礼还没结束呢!”
我一甩衣袖道:“你现在还有心情和我结婚!你要做抛妻弃子的小人吗?”
太医说闲王妃是悲伤过度痰迷心窍,我生气地将始作俑者允炆赶出承乾宫。他在宫外大声嚷嚷,但王公公将他请走了,父皇一定会狠狠训斥他。我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闲王妃,心情的复杂难以名状。一方面,我看到今天允炆对她这样,心生怜悯和歉疚;另一方面,她以允炆名正言顺的妻的身份虐待允炆,我讨厌她。韩嬷嬷抱着文奎低声哄着。我接过抱在怀里,好可爱的孩子,眉眼儿很像允炆,我心头泛起阵阵酸意,他是允炆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要不是因为奎儿,贱妇早就去跳钱塘江了。”闲王妃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幽叹道,“贱妇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然让王爷这么厌恶贱妇母子!”
做了什么让允炆讨厌她,她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我闻言很惊讶,抬头仔细地看着闲王妃苍白的脸,觉得她也不像坏人。我试探地问道:“闲王妃,你以前对允炆很好吗?那次在蕙兰阁,你——”
闲王妃拭了眼角的泪道:“是王爷要贱妇那么做的,夫为妻纲,要不贱妇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王爷无礼。贱妇一直是坚守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原来,王爷一直待贱妇很好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是贱妇有了不对的地方。”她掩面而哭。
仿佛是允煐的极度地痛苦的神情闪现在我眼前,他的话萦绕在我耳边,“他们俩在演戏。你应该相信光禄大夫马濂洁的家教,他是个正人君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他的女儿真么可能不贤淑呢!而且,他们有个孩子,如果感情不好怎么可能有孩子!婚姻可能勉强,但生儿育女是勉强不来的……”我强压住巨大的被欺骗感,默默地递过一方手帕。
闲王妃擦干泪抱起文奎慈爱地逗着他道:“奎儿是贱妇苟活人世的唯一理由。王爷一年也回不了几次王府,可怜奎儿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的疼爱。”
闲王妃还说了什么,我已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允炆骗我,他一直以来都在骗我!允煐说过,现在的允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允炆了!难道是真的吗?宫里到处都是阴谋,难道允炆在算计我吗?可我觉得他待我很真呀!在泊舟里,在北平城,他待我的真情实意天地可鉴!可是,闲王妃又是怎么回事!
咿咿呀呀,是文奎的语声,他都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看到他极似允炆的黑漆如黑珍珠的双眸,听到他童稚的嫩声,我不知不觉就想起自己,我早早地失去了母妃,我理解没有完整的父母之爱的孩子的苦处。也许身体上没有受伤的痕迹,但心灵的创伤却是一生无法抹去的阴影。稚子无辜呀!
安顿了闲王妃后,我起身去找允炆。但允炆却躲着我,直到半夜才回承乾宫。他的神色很疲乏道:“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我很累,我想歇息。”
看到他这副样子,到口边的话我又咽回去,他心里亦是不好过吧!他一定刚刚挨了父皇的训斥,而且他和文奎一样,没有得到完全的亲情。对文奎,他心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父子之情吧!我淡淡道:“心累吧!你早点休息吧!”
允炆感激地看着我:“如铃,谢谢你。”他伸手来拉我,但我这次却推开了。允炆讪了一会儿,一把抓紧我的手道:“如铃,你要相信我。不管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看着允炆的眼睛,他真诚地望着我。我所有的疑虑与不满在瞬间被我抛在一边,我终于点头道:“允炆,我相信你。”
允炆一把拥紧我。我在他怀里却冒出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也是这么抱闲王妃或者别的女人的吗,他今天不对劲,好像有很多心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