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凉山回来的我又枯坐了一夜加上前些日子的劳碌略有些头疼脑热的。卷耳很是自责急得了不得忙跑去太医院请了刘太医来。刘太医请过脉后说我无妨,这几日吃两剂药疏散疏散膳食略清淡些就可好了。皇太子六十日的丧期虽过,但宫里依然是死气沉沉。允炆还是避居永宁宫,父皇和允煐因为北方边境蒙古残余势力不断南下侵扰而忧心自是忙于政务,而李贤妃主管六宫最无大事但每日里的一些琐碎也够她打理也不能常来陪我。于是父皇让韩嬷嬷过来依旧照料我。
韩嬷嬷照顾我是轻车熟路自是无话可说。背地里我足的拉了她细问母妃的事,但她总是三缄其口支支吾吾。她到后来实在是无法推脱了就实话告诉我:“公主既已深知又何须奴婢多言,娘娘一事是皇上忌讳,面君时万不可提及。公主不见旧日之孙贵妃?”话已至此我知是打听不出什么了就没再追问。其实若非韩嬷嬷口风严实她也活不到今天,从前服侍我母妃的宫女太监绝大多数殉了葬,剩下的也被寻乐各种由头处死,韩嬷嬷是硕果仅存的了。
韩嬷嬷知道我想见允炆偷偷的替我们安排,每日午后,蝉噪人静,她陪我以赏莲纳凉的名义去玲珑水晶馆,允炆会在棺内靠着太液池的西洲曲栏边等我,她会为我们把风。
有了韩嬷嬷的相助,我与允炆的来往很是频繁,我们在一起或品茗论诗,或倚栏观莲,或鉴赏乐谱,兴致好时我还会轻歌一曲以添雅致。对着一池暗香浮动的菡萏我清唱一曲《西洲曲》:“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允炆始终斜倚着栏杆温文尔雅地微笑着:“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说《西洲曲》是‘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摇曳无穷,情味愈出’。经如铃你这么一演绎仿佛那娓娓叙述对情郎思念的女子就在眼前对着香荷暗自神伤呀!可以想见一个如清水芙蓉的单衫少女拨弄莲子时羞答答的样子,真是……呵呵”
我的脸如红莲一般的颜色羞得抬不起头来,我知道允炆他听懂了我的曲外之意。
允炆温柔地望着我笑若莲叶间的一味细风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轻轻唤我的闺名:“如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愿得一知己,白首不相离。”
我们再没有多说话,也无需多说。
彼时的允煐是没有闲工夫来看我了,他除了忙于协助父皇处理政务还忙着陪未来的太孙妃蓝薇儿。蓝薇儿暂时住在李贤妃的坤宁宫,允煐一有空就去找她。
我与允炆调侃道:“允炆,你骗人!皇太孙和蓝薇儿多好呀,他们就要大婚了!你呀,害我白白担心了好几日!”
允炆听了只是嘿嘿地笑着若有所思地望着湖面不再说什么。
我与他心下明白湖的那一边,再穿过柳林,就是一个很大的空地场,此时的允煐一定在那里和蓝薇儿切磋剑法。蓝薇儿是将门之后,武功卓越剑术骑术首屈一指,是巾帼不让须眉,多少男儿都不是她的对手。轻施粉黛的她常常一身戎装腰悬宝剑高傲地走在御花园里,有一种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华贵之美。
允炆戏谑地道:“玉簪银钗金步摇,样样全无粉忒薄。明珠不系宝剑悬,厉声呵斥出新招!呵呵,真真有趣,一女子竟如此阳刚!”
我亦笑道:“允炆,她以后可是你的皇嫂!你客气点!不要这么刻薄。”
允炆挑起眉毛阴阳怪气地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这位蓝姑娘可是‘女中豪杰’呀!皇兄娶进门,这东宫准是鸡飞狗跳的!”
“怎么解?”我歪过头看着他。
允炆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雨露均沾,后宫祥和!”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蓝薇儿素来刚烈,平生最讨厌和别人分东西,而皇太孙是注定要妻妾成群的,这下可有得热闹瞧了。其实,天下又有几个女子愿意与他人共享丈夫呢?我也不愿意,谁不想得一佳婿安度一生呢?想到这里我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允炆对我是好,可惜再好他也是别人的丈夫,虽然他和闲王妃闹得很僵。况且最要紧的我还是他名义上的姑姑,在天下人的眼里我们若有什么便是乱伦。
允炆似乎洞察了我的心思,他看着半天道:“如铃,你放心。”
我笑了笑,其实放不放心又怎样,过了今年九月我满十三岁了,父皇说他要给我行及笄之礼,言下之意他会为我挑选驸马。卷耳暗地里告诉我,父皇对今年的秋闱特别关注,如果新科状元是位青年才俊很可能就成为我的驸马。这些话是她从坤宁宫的奴才那边听来的。父皇已经和李贤妃在商量允煐还有我各自的嫁娶之事了。
“其实皇爷爷绝不会同意你嫁入东宫的。”允炆忽然冒出这一句话。
“又来了……”我微微皱起眉头,“提这些做什么。”
允炆的神色凝重了一字一顿地吐出:“倾城倾国,城倾国倾。”
“什么意思?”我想了想,“倾国倾城不是用来形容李夫人的吗?你在说汉武旧事吗?”
允炆认真地道:“这是神算子刘伯温为你算得卦的解词中的两句。当日中山王徐将军老年得女甚是开心,传说你生下来的那天云霞飞红但很快天变淫雨连绵。在你满月时,徐将军请了刘伯温为你算卦,但算了一半被宫里的侍臣打断了,所以只得这两句。说你将来会有如李夫人一样的美貌,但红颜祸水会危害大明江山带来一场血光之灾。徐将军本来想杀了你,但刘伯温说你的面相奇异有旺夫旺子之相,面带仙气,杀不得。但他要徐将军永远不要让你接近帝王。刘伯温的卦还没有失灵过,皇爷爷知道后也是深信不疑。而且据我所知当日孝云皇后临终托孤求皇爷爷不要把你嫁入帝王家,所以他才会把你当成女儿。”
“这样不挺好吗?”我笑道,暗中看允炆的反应。
允炆简直要跳起来:“有什么好的!我怎么办呀?”
我故意气他拉长了声调:“闲王妃马氏贤良淑德……”
允炆哭笑不得道:“如铃,别闹了好不好!明知道我,唉,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我厥了个嘴假意生气道:“人家心情才好些,你又来提这些烦人的事。”
允炆很耐心地说:“我和你说正经事呢!我可是一探听到有关你母妃的事就来告诉你。你不想知道你母妃是怎么进宫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立即不闹了安静下来。
允炆缓缓地道:“当时你的亲生父亲徐将军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所以皇爷爷在他生忌吃鹅的毒疮时下赐了蒸鹅给他,所以他就死了。皇爷爷为你生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在葬礼上他看到了哭得梨花带雨将要殉葬的你母妃,一见钟情,然后的事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我默默不语,母妃的往事渐渐清晰地展示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