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清凉山分外静谧了,蝉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长鸣,空山寂寥,风动叶响声微,一层似蝉翼般的薄云隐着新月的清光,月下的一切景物都是朦朦胧胧的。我望着远处如幻影般的街市渺茫的灯火,一瞬的时间被我无尽的隐忧拉长成无限,苦涩的笑容浮在我的嘴角:“是不是我要喊你一声哥哥呀!”
允炆的神色也似月色一般笼罩着薄纱,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王兄没有告诉你所有的事,你不是我的姑姑,更不是我的妹妹。我父王和你母妃发乎情止于礼,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们是心灵上的相挈呀!其实你——是中山王徐达的小女儿!”
我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疑惑。
他走进一步牵起我的手温和地说:“这就是事实,我在六年前就发现的。你还记得吗?瞻园的清莲阁,有你母妃字画还有绣帕的,那是你母妃是徐二夫人时的闺房。”
“这怎么可能?我母妃嫁过人!已婚妇人是不能入宫的,更何况是为妃!父皇怎么可能容忍!而且嫁得还是……”我不觉呀然失声。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让我把话说完。”允炆径直往下说:“所有有关你母妃和你的皇室档案都被改动过了,但改得不彻底有破绽。在文渊宫,你的玉牒是和田羊脂玉新做的,还有你出生时你母妃的名号不应该是孝云皇后吧!像李淑妃,虽然她后来晋封了,但她生二叔、三叔时是贵嫔,玉牒上记得就是李贵嫔!我又问了一些宫里的老人,再结合徐家的事就可以下定论了。”
我听了允炆透彻的分析,六年前的事全部浮现在脑海中,在瞻园的意外发现,孙贵妃临死前的咒骂,还有在文渊宫被当时的我忽略掉的细节,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我抽出了被允炆握紧的手,扶着白色大理石的栏杆借助它的支撑不使已天崩地旋的我跌在他的怀里:“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允炆背倚着栏杆幽幽地道:“本来是要说的,但那天你那么欢天喜地,我怎么忍心说破呢!后来皇爷爷又警告我,我越发不能说了。”
“父皇着急地给你娶亲让你就藩不是为了这个吧!”我刹那间明白了很多事,我怯怯地看着允炆,巨大的愧疚感涌到我的心头。
允炆儒雅地低头淡淡一笑:“不说我了,我的是没什么好说的,再说都过去了,还是说你的事吧!我王兄他——他想娶你!”
好似晴天霹雳,我彻底蒙了。
“他喜欢你,不久以后他大概会对皇爷爷提这件事的。”允炆笑得有些勉强。
我不知所措地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娶我?他不是早订了亲,未来的太孙妃是凉国公蓝玉的女儿蓝薇儿吗?他们还是表兄妹呢,关系一直很好呀,他们是天照地设的一对呀!”
允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刮着栏杆冷笑道:“他当然要对蓝薇儿好了,蓝薇儿有个好父亲,凉国公可是手握重兵呢,连皇爷爷尚且忌他三分!王兄对他这位刁蛮任性凶狠手辣的表妹自然是要另眼相看了。据我所知,皇爷爷还会给王兄娶很多很多出身名门背景雄厚的嫔妾!我坚信我王兄一定会照做的,虽然他非常喜欢你。”
我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允炆怜惜的凝视着我:“其实帝王的后宫嫔妃都是一方势力的代表,像昔日的李淑妃、胡充妃她们的背后是淮西势力胡惟庸他们,现在的李贤妃亦是如此,她的父兄也是朝廷大员呀!自古后宫都是朝政的延续,里面的明争暗斗你又不是没见过,多么惨烈。有时是君王掩面救不得,不得不痛下杀手!”允炆痛心疾首地说:“我是真不忍心看你也陷进去!你呀,长于深宫却还不悟深宫生存之道,就像那纯洁的白莲,温婉清丽,寒秋一至,只有残菱满塘!我真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孝云皇后,空负帝王一世的爱恋,红颜早逝,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我垂下头心里堵了块巨石:“也许,允……皇太孙对我没有什么,只是你的想象。皇太孙对我是不错,他对蓝薇儿更好呢,去年春天还和她一起去郊外踏青呢!我那次求他带我出去玩,他都婉拒了!蓝薇儿还有特许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东宫耶!”
允炆闭着眼请把头拗过去拗过去晃着脑袋像侍读黄子澄陶醉在《诗经》的吟诵里,但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我和他为此吵过一架!我劝他如果真心对你,就不要让你处在斗争的漩涡里为此殒命,他很生气!他大声说,他就是喜欢你,就是要娶你!还说你一定会愿意嫁给他的。”他忽然睁开眼逼视着我:“你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想不想嫁给他?”
我大窘,低头弄衣角,不言不语。
允炆非常着急,呼吸急促地道:“你要默认吗?你真的——”
有那么一点的恍惚,似乎允煐雄姿勃发地出现我脑间,但又很快浮出他利索杀人地场景,又想起废妃殿里的李淑妃、孙贵妃这些宫闱的失败者惨不忍睹的下场,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不要!”我身子一软倒在允炆的怀里。
“你真的不想做太孙妃?”扶紧我的允炆的语调里透着狂喜,但他似乎在极力按捺着。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站直凄凉的道:“我是不愿意嫁给要当皇帝的他的。父皇后宫佳丽无数,有多少年轻女子从红颜等到白发都没有等来君恩。我母妃算是很好了,但结果又怎样呢?还不是被父皇赐死!自古帝王最无情,即使有情也有种种的无奈!而且我母妃要我发过毒誓,永远也不要接近皇帝或当皇帝的人,否则……”
“嘘——有人来了!”允炆警觉地压低嗓门示意我噤声,他极快的一闪,躲入飞霞殿。
我这才注意到有很多脚步声在空山里回荡。我走到台阶边往山下俯视,只见如凄冷的星粒般的淡黄宫灯连成一条线,向山上移动。走近些,我才看清领头的是卷耳。
卷耳走到我身边向我行了礼奉上玉箫回话道:“奴婢带了些人来清理一下飞霞殿。听说锁烟台又称观星台很适合看星星的。公主殿下,今天兴致这么好,不如……”
“不必了,本宫想回去了。”我不安地望了一眼飞霞殿,“这里有些凉意。走吧!”
一行人逶迤地离开了清凉山。
承乾宫的云纹铜熏炉地焚着袅袅的安神的檀香,但我迟迟不能入眠。我索性披衣而起,倚着月洞窗忧伤地吹着玉箫,还是那首《长相思》:“长相思,长相守。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守,长相思。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细细低低清越的笛音传来,似乎是允炆在遥远的永宁宫依声相和。
我仍是忧伤地兀自吹箫,我很忧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母妃一生的曲奇而感慨,还是为我前途的不定而担忧。
月夜朦胧……